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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妻若慈
作者:ji初七
缘起未央
楔子
静谧无声。
与其说这是佛堂,不如说这里更像一处雅致的别阁。
烟炉里燃着幽熏的檀香,青烟袅袅而起。红漆木的案台上摆着一盘果点、一串佛珠,和几束开的正艳的桃枝。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的女子看起来极为温雅,云鬓,浅笑,深眸,以及一袭白色的衣衫。
跪在堂前,她深深凝望画中人,许久,绽出极淡的微笑,俯身叩拜。
娘,明天,女儿就要出嫁了。
她只轻轻张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
泪眼。
她摩挲的泪眼让他心中微微疼着,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无声靠近,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道:“表妹,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但是娶那个女人,是家母的遗愿,我别无选择。”
闻言,她啜泣的声音渐渐缓下,敛下眼睑,一丝阴怒一晃而过,再抬起头依然是巧目眸兮的娇甜:“表哥,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是妻,还是妾。”
他微讶,然后拥住她,低语道:“可是,我不要你这么委屈,给我一些时日。”
娘,你可知道,为了您的遗愿,儿要辜负这般美好的女人。
他拥的更紧,怀中的女人笑意更浓,眸中的晶亮却耀眼的让人心慌。
*
他的声名鹊起源于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因着他在阵前冷静自若的指挥和超群的军事才能使得一场原本必败无疑的战事反败为胜。
他在二十五岁这年,封侯拜将,成为赤焰国最年轻的将领。
青年才俊,雄姿英发,他的成就和清俊,让他成为许多怀春的女子心中一束难以磨灭的光亮。只是,早已过了适婚年龄的他,始终未娶。
四月初八。
正逢桃花盛开的时节,潋滟的花海让他想起彼时那个桃树下对他温甜微笑的女子。
他班师回朝,老远,他便看见一列盛大的迎亲队伍,左右的侍卫告诉他,京城首富司徒家的大少爷要娶方家的那个哑巴二小姐为妻了。
方家,哑巴,二小姐。
他心头蓦地被重拳狠狠的击中。
一阵惶然。他夹紧马腹,策马而去。
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停在城门口,士兵们面面相觑,从未见过将军这般慌乱的模样。
洞房花嫁
出嫁前,她只带走了枝头上的一簇开的正艳的桃枝。
那是她娘生前亲手在院落里埋下的一株花树,不过几年,就开得灼灼其华。
于是,在方家,她最留恋的,是那一树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事家。
能攀上司徒家的这门亲事,是因为那位性情有些古怪的司徒夫人,只见过她一次便代司徒家的少爷下了聘。
世人都说,司徒家如今的财业都是司徒夫人一手经营下来的,很难相信,一个女人能有如此精明的头脑和眼力。只是,她古怪的性情却也是闻名远播。
据说,司徒夫人曾是她娘的发小,姐妹情谊极深,可是,她却从未听她娘提起过。
那日的佛堂里,司徒夫人驻在她娘的画像前许久,不发一言,可是那种无声的哭泣,她却能听得见。
那之后不久就传来司徒夫人卧病不起的消息,不过两月,便去世了。
她要出嫁了。嫁给一个从未蒙面过的,甚至要比自己小上三岁的人,她知道,自己不会幸福,她是个哑巴,也没有什么姿色,而那个司徒宇自小和他表妹青梅竹马,定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原因才会娶她的吧。
司徒宇。对这个可能自己要陪伴一生的人,她并没有任何的期待。
很久以前,她爱过一个人,很爱,那份感情也掩的很好。只是,她还是受伤了。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是真心喜欢她,明明知道自己和温婉美丽的姐姐差那么多,明明知道……那么多,那么多。还是情不自禁的陷了进去,然后再满身是伤的爬出来。
红绸,锣鼓,双喜……
掩上红盖头,攥紧手中的梅枝,盈盈的踏进喜轿之内。
*
他看见了她,隔着拥挤的人群,看着喜娘把她扶进轿内,微风荡漾,吹起半帘喜帕,于是现出她平静的容颜。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等他。
信里,他明明写的清清楚楚。等我,三年为期,定不负卿相思意。若慈,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永远在一起。
是三年太久,还是她的情谊太浅。那么这些年,他的执着,他的思念,他要为她打出一片天下的决心,又算什么。
喧天的锣鼓映着他的失魂落魄,人群的熙攘似是再嘲笑他的愚蠢。
桃花纷飞,有些爱情,开在枝头,未及盛开,已然落下。
*
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明显的厌恶。
很快,那抹烦怨变成无言的冰冷。
“虽然我们已经成亲,但是这非我本意,让我娶你,是家母的遗愿。”
新房内红烛幽幽,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冰冷。
原来,他娶她,是为尽孝。
有些残酷,但至少,他是个知孝的人。
“我心里早已经有人了。”直视着她,说的理所应当。
她轻扯嘴角,敛下裙裾,起身盈盈的走到桌案前,拾起未干的毛笔,在纸上写下:有名无实,无妨。
他微怔,然后带着些许不屑和疑惑的望向她,“你确定?”
她轻轻点头,表情温和,甚至还有一丝安然的笑意。
稍缓,她似是想起什么,于是抬手,继续写下去:只求互重,不相干涉。
望着那清秀的字迹,他蹙眉抬眼斜视她的淡漠,哼笑一声,“求之不得,一言为定。”
她依然只是那副静默无声的样子,极淡,极淡的微笑。
半晌。他拂袖,踱回床畔,解衣宽带,可是却又似是想起什么,莫名奇妙的回头瞪了她一眼,然后把脱了一半的衣衫重新穿回,冷着脸离开了。
他关门的声音很大,像是使了全身的力气。
司徒宇。
出乎她的意料,她的这个“夫婿”像个孩子。自我为中心,性格恶劣,这点和许多富家公子如出一辙。不过,却也懂得尽孝和专情。
还有,他看起来是非常的讨厌她。
起风了。
有一点受伤,但是却不疼。
洞房花烛夜,她一个人,也许以后也只是她一个人。
她的爱情,已经落下。
新识小姑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
天色微朦。
她刚刚合了眼睛,却又在那个梦里醒来。
潋滟花海,那个人一直牵着她的手,走了很远。
他对她微笑,对她深情不语。
已经三年了吗。
自他走后,她反反复复做着的那个虚妄的美梦。
起身下床,披上那件精美却不欠身的嫁衣,踩上绣鞋,踱到桌案前,吹熄了那支燃了一夜的红烛。
她嫁人了。
没有不甘,也没有不舍,嫁予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爱上自己人,然后把一些过往和难言的痛楚深深的藏在心底。只是本来她就是个残破的人,谁会甘心娶个比自己还要年长些的哑巴,又有谁会真的兑现对她的承诺。
司徒宇和他,都是一样的吧。
于是在得知她要嫁给司徒家的大少爷之时,她便已然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不贪求,不舍慕,心如止水,就像,就像娘一样,即使爹身边的姨娘那么多,她的娘作为正式也从来不曾屑顾,她知道其实娘并非世人所说的那种虚伪大度,只是娘把自己的心收的很好,置于一个安全的地方,从来都不在爹身上,如此便不会觉得疼了。
这些,她起初是不懂的,可是,在遇见了那个人之后,她便真的明白了。
这颗心只是你自己的,碎了,疼了,哭了,为你怜惜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所以无论如何,这颗心是一定要收好的。
“咚咚咚……”
一阵略带试探的敲门声乍然响起,她一怔,然后走到门前,轻启门扉。
来者是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女,一身翠荷色的衣裳,睁着晶亮的双眼好奇的望着她,少女启口,甜甜地问她:“你是哥哥新娶的嫂嫂吗?”
她微讶,然后蓦地发现这个女孩眉宇之间和司徒宇有几番相像,这女孩应该就是司徒家的二小姐了吧,她微微颔首,随后露出微笑。
女孩也笑了,可是又很快眯起眼睛,略带犹豫的说:“你……他们说,你是个……是个哑巴是吗?”
她低首,这么直接的询问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少女像是以为自己唐突冒犯了她一般,急急的想要解释,却显得不知从何说起。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拾起女孩的手,牵她进门,一路领她来到桌前,轻轻研墨,随后执笔轻蘸一下,在纸上写下:不碍事,我的确是个哑巴。
她始终都是微笑着的,从懂事时起,她就开始明白对她而言,微笑,可以化解许多尴尬,也可以掩去很多伤害。
少女稍稍释然,随即开口说道:“嫂嫂,我叫司徒晴。”
嫂嫂。
因着司徒晴的这一声轻唤,她心头蓦地升起一阵暖意,这是她嫁到司徒家后,感受到的第一份情意,非常简单却又自然真挚,她不由得对这个未来的小姑轻扬起一番喜爱。
惊见伊人
半月之余。
当他再踏进司徒府的那一刻,不禁皱起眉头。
依然是奢丽的亭台楼阁,却被打理的多了几分整洁素华,或许,是春天的缘故,庭院中枝蔓纠结的生物也漾出青嫩的鲜绿,景坛里姹紫嫣红的灼热花朵开得荼靡芬然,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好像,多了几分生气,这种情状自他记事起在司徒家是从未有过的。
司徒家原本是书香门第,这样的宅院便是从祖上代代相传,只是传至他父亲司徒仁这一代,家道中落,静雅的文人生活越来越难以维计,于是司徒仁便着手开始做简单的生意,也陆陆续续的赚来一些可观的钱两,只是,真正让司徒家发达龙跃,成为京城第一首富的人,是他的娘---江观月。
这座老宅庭院也随着司徒家财富的不断累积而不断的休整扩筑,越来越豪丽奢华,也越来越空荡清寂。只是这样宅邸里,人丁却极为稀少,加之仆人也不过三十有余,这多半也是和江观月的脾性有关,清淡孤傲,精明锐利。
而他是江观月最佳的杰作,司徒家最耀眼尊贵的人。
从小他便随母经商学艺,未及弱冠之年,就已然接手了司徒家的各个商行和绸缎庄的生意,世人皆传,司徒家的大少爷将会是个难得商家巨擎,这,或许一点都不假。
只是,江观月一死,司徒家所有的生意和担待就全部落到他一个人身上,匆忙的成亲之后,第二天,他便去往江南处理一桩紧要的丝绸生意。
这一去,便是大半月。
至于,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哑巴妻子,他是已然从未放之于心,于是将回门,族礼等事宜交由管家处理,从账上拨银,钱财上,可以给她足够的颜面。
有名无实,无妨。
这六个字,是他与她的协定,所以名可以给她,只是,可以给她多久,他尚未决定,不过,不会是很久。
他心念的,只有自家的表妹宛心,这一生,能有足够的美丽和资格成为他心中妻子的人,也只有他的表妹司徒宛心。
这是他八岁时便所弩定的。
蓦地想起,自己和司徒宛心也是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未见了。
“哥!你回来啦!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呢?”银铃般的清脆呼唤由远及近,他嘴角染上笑意,一听便知是他那烂漫暖心的小妹。
这样肃穆严奢的司徒家,唯一灵性纯然的便是他的妹妹司徒晴,府中上下,最疼惜的也莫过于她。
而他,对司徒晴的宠怜更甚,对三岁时便丧父的司徒晴而言,司徒宇是兄,更如父,最亲的人不是母亲,而是兄长。
他信步走下石阶,张臂迎上雀跃奔来的小妹,“都十三了,还这么横冲直撞的。”口吻佯怒,嘴边却是一直挂着深浓的笑意。
“哥……”司徒晴嘟气樱唇,甜甜的唤了一声。
司徒宇摇头扬眉,略带溺宠说道:“我专门从江南带了些糕点回来,一会儿让丫鬟送到你房里去。”这是他的习惯,知道自家妹子从小便爱吃糕点,于是每次出门他都会到各地发掘一下特色的点心带回来。
“好。”又是一声娇甜的应声,他却有些困惑的眯起黑眸,笑问:“今儿这是怎么了,以往不都是我刚说完就迫不及待的去尝了吗?”
“哥,你不要把人家想的那么贪吃,好不好。”略带嗔怨的反驳一句,可是却着实没什么分量,好嘛,好嘛,吃过嫂嫂做的桃酥,其它再美味的糕点,她也失了兴趣。
对了,嫂嫂刚刚有差人来说做了桃酥在芬逝园里等她呢,她正想迎完归家的兄长就马上赶过去的。
哥哥嫂嫂也有好段时间没见了,虽然哥哥对嫂嫂好像不怎么挂牵,但是嫂嫂真的是个好美的人啊,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只要稍稍接触,就能发现她的一颗心,整个人,都是美的。
这样的女人怕是上天都妒,才会让她不会说话吧。
若论皮相,嫂嫂可能要略逊于宛心表姐一筹,但是那种沁到骨子里的美却不是表姐能及的,真搞不懂,哥哥是怎么想的。
算了,那就带哥哥一起过去好了,制造一点小机会。
“哥,你跟我来嘛。”司徒晴仰头,扯着他的衣角,娇滴可人,忽闪着大眼看着他,这丫头,准是又想到什么鬼点子了。
轻叹一声,“好,哥跟你走。”
*
落英缤纷,满园桃色。
烂漫轻绕的桃树下,一名白衣女子悠然而立,抬首微扬,精致安宁的侧脸,些许的花瓣轻逝,落在她的肩迹、发梢,很淡,仿佛一汪清池染上轻灵粉白,暖风微醺,醉人无声。
仿佛不属尘世。
他微怔,一时不由得,有些痴了。
她是谁。
司徒晴蓦地挣开他的手,一路欢快地跑过去,“嫂嫂,嫂嫂,你看谁回来了!”
嫂嫂?
何时晴儿……
他眉头稍蹙,是,她?
那个哑巴……
听见熟悉的轻唤,她微笑转身,款步相迎,执起司徒晴的手,朝凉亭走去,那里有她刚做好的桃酥。
司徒晴轻拽她的袖角,她停下脚步,“嫂嫂,你看谁来了,”顺着司徒晴手指的方向,她看见了伫立在院门附近的男子。
四目相接,她的眼神先是露出些许困惑讶异,然后又无声的静默下来。
那人,好像是与她成亲大半月,却只在新婚之夜见过一面的夫君:司徒宇。
恍然,想起昨日晴儿是告诉过她,司徒宇今天就能赶回府。
见她不动声色,司徒晴手半推半带的牵着她的手,向司徒宇走去。
望见她正走向他,他心底蓦地有些慌乱,视线却不自主的追随着她的脚步。
方才的那一幕的确让她看起来很美,这种气质的女子,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初见时,她的样子,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的自己从心底厌恶这场婚姻和她,幽暗的红烛中,他不曾看清楚她。
至于他面前,她颔首示意,淡然温静,既然见面了,礼数还是该有的。
他僵扯嘴角,有瞬时的惶然,随即又莫名地摆高了姿态,正了正神色。她嫁给他,终是为了方家的富贵荣华吧,能攀上司徒家这份高枝,对他恭敬理所应当。
风起,气氛有些尴尬。
“哥,你来嘛,”司徒晴推搡他,娇甜的唤他,他无奈的摇首,眼底现出宠溺。
于是司徒晴又一手拉过他。
他与她相视一眼,无声敛起的悸然。
司徒晴忽闪着明眸,牵着俩人向凉亭走去,她就说吧,嫂嫂那么美……
*
“哥,你来尝尝嘛,这是嫂嫂亲手做的哦,我昨天有告诉嫂嫂你今天要回来,她就专门做了桃酥呢。”司徒晴献宝似的将桃酥放到他面前,一脸的“真诚无辜”,闻言,他抬首愕然望向她,发现她脸上的错愕讶然不亚于他,并且现出一抹红霞。
晴儿到底想做什么,不过他倒是看出,不过半月,他这小妹与他的“新婚妻子”处的极好。
他勾唇,敛回视线,从碟中拿起一块精致的桃酥,略带迟疑的咬下些许,甜酥香脆,入口即化,难得的佳品美味,微嚼,不可思议,这点心里居然有一股桃花的香味。
一时怔然,不禁抬眼,“你,做的?”
她轻轻点头。
“哥,是不是特别好吃,我吃过那么多点心,只有嫂嫂做的这道桃酥最合我心意呢!”
“所以,这是专门做给你的吧。”
“呃……哥……”谎言被拆穿,司徒晴低溜着大眼,嘟嘴抿唇,不甘心的拿起一块桃酥就往嘴里塞。
那副样子却让他和她微微扬起嘴角。
她从袖间拿出白帕,轻轻拭去司徒晴唇边的渣屑,再拿出杯子斟上一杯清茶,放在司徒晴面前,神情温柔,疼惜。
以往,这都是他做的。
他望着她们,心底涌出些许微妙的情愫。
春风凝阵,一切都很安静。
明灯晚宴
明月初生,楼台水榭没有被渐浓的夜色掩去,偌大的司徒府院罩在通明的灯火阑珊中。
司徒府似是不喜黑夜,每每傍晚将至便开始点灯,几乎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燃至天明。据说这是过世的司徒夫人定下的规矩。她望着门梁上挂着的一盏明灯,渐渐失神,她娘生前也总会每晚都在门前挂一盏灯,每当娘点灯时,她总是能从她娘脸上看见一种悲伤的表情,她还记得娘说,有了灯,怕黑的人就不会孤单。
“嫂嫂,你怎么在这,哥回来了。”甜脆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她已知道是谁,微笑转身,司徒晴上前牵过她的手,“嫂嫂,哥已经在饭厅等我们了呢。”
闻言,她微微颔首,眉头稍蹙,不曾想到自己耽误了时间,于是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快了些。
今晚晚饭准备的晚些,晌午时司徒宇曾差人说他今天要回来的迟点,但是晚饭仍在府中用。
她嫁到司徒家已经将近两个月,即使除去司徒宇曾在外谈生意的大半月,她成为那个人妻子也已一月有余。她的婚姻生活并没如像她最初预想的那般清寂,虽然多半是因为有了个贴心的小姑,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一部分缘由,是来自于她的丈夫,并没有对她太过冷漠。
那个人正在某种程度上尽着做相公的职份,晚归和早出的因由都会差人来说,即便有应酬也会尽量在家用饭,起初她以为那是晴儿的意为,后来才知道是司徒宇专门吩咐下人的。
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交谈,他也很少对她说话,偶尔只剩俩人时,她能感觉他身上透出莫名的烦躁,气氛着实尴尬,于是她尽量少地出现在他面前,但晴儿却总能变着法的使他们相见,渐渐地,虽然还是僵硬,但见面时彼此倒也能够多以笑适之。
他将主卧让给她,自己搬去书房,也许外人眼里,这是他对她的嫌弃,可是她却觉得这种做法能够使她安心,让她知晓自己位置,谨守着承诺。
只求互重,不相干涉。
那是她跟他的约定,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这一点,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不了解他,也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夫君,或许在世俗眼中是女人的天,身心都该是他的,可是在她心底她只能把他当作可有可无的存在。她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只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她的心是自己的,再也不会交给任何人。
小厮在前挑灯,司徒晴牵着她的手,至于饭厅,她抬首望向厅中人,四目相接,她抿唇颔首,那人却转回视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想必她的迟到惹得他不悦,她低首,随司徒晴坐到饭桌前。
“哥,嫂子今天专门吩咐下人做了你爱吃的松鼠桂鱼呢,你尝尝。”司徒晴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司徒宇碗里,司徒宇眉头微皱,没有言语,只是看了她一眼,像是求证,她轻扯嘴角,袖角被自家小姑紧紧拽着,片刻,她终是点了点头。
下午吃茶点时,晴儿曾对她说,“嫂嫂,哥最近生意好忙的,你也知道娘过世后,司徒家就靠哥撑着了,我们晚上让厨房做点哥喜欢的菜色好不好,对了,哥很爱吃松鼠桂鱼呢。”那时,她只是一边轻抚着晴儿的额头,一边回首对身边的丫鬟点头示意,丫鬟也灵巧的很,“奴婢知道了。”
他嘴角浮起的痕迹很浅,却不自觉的又夹起一大块鱼肉。
最近他越发忙碌,自江观月过世的半年内,他全面接手司徒家的生意,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需要经营和打理的远比他先前所经手的更复杂纠深,既要稳固司徒家的产业,又要在原有基业上不断的尝试和扩大。偌大的责任落在他身上,让他更易暴躁,却又不得不竭力克制,他不能让外人觊觎司徒家的一切,更不能让各商家认为他毕竟年少轻狂,无法沉住底气。
今天他和茶庄的张老板生意谈得并不顺利,他一身疲惫,但还是尽早赶了回来和她们用晚餐,等了半晌,却不见人来,于是不免愠怒,可是……这是她第一次承认。
或许他的喜好,甚至让下人做这道菜的提议都是他那鬼灵精怪的小妹所说,但是他相信这道菜的确会是她吩咐的。
这个女人是他的“妻。
司徒府中多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以交融,甚至,因为她的存在,弥补着某种他难以辨明的完整。
她在他的面前从来都是一贯的清淡态度,温润如水,流淌地无声无息,而她更像是在刻意的让他能够忽视她的存在,很少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再加上她是天生的哑巴,他们之间不可能有言语上的沟通。所以,忽视她,原本该是一件极为轻易的事情。
而他更是发现,本质上,是这个名为他妻子的女人在对他视而不见。
她明明对府中的任何人,不论是晴儿,管家,或是小厮、丫鬟,她都是亲和的,一派温婉静好的样子。只对他,多了一份无形的距离。不是敬畏,更不是歆慕,她的确就如那八字约定:只求互重,不相干涉。
他以为自己想要这样的存在,但是却不能允许和忍受被忽视的事实,从小到大他就是司徒府的天之骄子,而他的能干和俊朗的外表也足以吸引世人的目光,他身边的人,也对他从来都是仰视的卑恭,但是,那个最应该对他俯首贴耳的人,却只是淡然相待,眉宇间始终都是淡淡的疏离。
她越是如此,越惹得他不安。归家那日,落英缤纷的芬逝园,一身白衣站在簌落桃枝下的方若慈,宛若仙子般的空灵,让他站在原地,无法移动步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那天后,他就好像被一种隐形的张力牵引着,一步一步,想要靠近。
他习惯在府中用餐,告知她自己的去向,让她掌握他的行踪,即使与她单独相处,因为无法沟通而使得自己莫名焦躁,他也会不自觉的让自己出现在她面前,却又让她以为是晴儿所为而暗自恼然。
但他亦是一直弩定的认为,他娶方若慈,只是权宜之计,他也从未想过让这个女人在他的府中,他的身边停留多久,因为,那绝对不会太久。
浓眉纠起,不由自主的抬首望向她,四目相顾,她微笑颔首,他一怔,再一次的别过视线,一抹几乎无法辨识的暗红却无声爬上耳根,波荡的心绪又静默涌来,半晌,他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到她碗中,在她和晴儿略显惊异的注视中,用带着克制的声调对她说,“你太瘦了。”
她又是微微一笑,起身,为他斟满酒杯。
他没有再抬头,只是径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先前的烦躁和心底的阴郁,在她淡然一笑中,仿佛,变得浅淡了许多。
静夜星光
她批着单衣站在盈盈的月色之下,目光流连在夜空中薄疏的星辰上面。
好像过了许久,她终是眼眶渐湿,泪水滴落的毫无声息。
遗忘和思念,孰轻孰重,孰易孰难?
她无法知晓答案,只是觉得疼。回忆和梦境,像是一条浸入骨髓的虫,在你以为自己早已麻痹的时候,它总会在你的心上咬下一口,让你整个人跟着一起隐隐作痛。
她一直是孤单的。
在方家,她一直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即使她努力不去想,不去看,也能受感到一种自上而下的漠视。
曾经,他的出现,是一道光,照亮了她的世界。那个男人,象风一样拂面潇洒,俊逸自信的神情总是让人歆慕和迷惑。
他让她相信自己是美丽的女子,他也从不忽视她的存在,他的接近让她心跳不止却又那样自然,后来,他甚至会帮她一起打理桃树……
从第一眼起,她便将他刻进脑海。
起初的她小心翼翼,芳心暗许,她从不奢望他的停驻,只在他每个回首的瞬间,对他报以羞涩温和的笑容。他也对她笑,看着她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些许迷离。
后来,她知道她那从小被全家奉为掌上明珠的姐姐心里住着的人,和她一样。她亦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只为她停留。
她懂得自己的存在,明白自己的缺陷,于是想要抽身离开,他却在她下定决心的瞬间,上前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望向他,在斑驳的树影遮挡下,他俯身,克制而又试探地在她颊边偷去一个吻。
她知道自己应该松开他的手,甚至应该因为他轻浮的行为而气恼,但是,抬首间,她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坚定,还有深情……
目眩神迷。
她微微低下头,胸若擂鼓。
他缓缓地把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若慈,我对你真心真意。”
心颤抖,泪潸然。
那夜,星光灿烂。
她以为,终于有人陪伴。
时过境迁,连星光都不再。
她的心和目光流连在过往的星辰里,对自己眼角渗出的泪水和身后的脚步声,却毫无知觉。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
司徒宇满是讶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只是那个“睡“字尚未出口,就因看见她仓皇转身时脸上的泪水而戛然止住。
她……在哭?
司徒宇一时语顿,脑海里闪不出任何字眼,只能牢牢地盯住她。
她又是一惊,迅速低下头,抬手慌乱的拭去颊边的泪水,然后冲他微微频身,想要侧身离去。
“你!”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她愕然的抬起头,一时忘了挣扎,而他更像是越来越不知道能说什么,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却不由自主的加重,直到她因为疼痛而蹙起眉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马上松开她。
她的眉心聚拢,默然低首,转身离去。
司徒宇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浑身的肌肉依旧在紧绷着,方才攥着她手腕的左手,紧握成拳。
她哭了。
良久,这三个字终于在他脑海里成形,然后越印越深。
可是,她为什么哭?
为什么一个人半夜三更,偷偷的哭?
仿佛,这样只要没有看见,就可以当作不曾流泪,没有发生过……
而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的泪水,感到这样的无措,和心悸……
初难逃脱
翌日。薄醺午后。
晚亭中,清风起。
桃花落尽的芬逝园依然漫天粉灵,她把从方家带来的那簇桃枝埋在一棵树下,知道它再也不会开花结果。
这里像是她在司徒家寻到的一处避难所。
至于满园的芬芳和粉白之中,所有的庸扰和伤憾都随着簌簌落下的花瓣而消散,只剩下无意吹起的风,微微叹息。
她不曾想过,昨夜,会被他撞见。
原本只是自己不想再沉浸于梦中的虚幻而挣扎着醒过来,但是,那么清冷孤独的夜晚,望着夜空中疏落的星辰,她就又轻易的想起,甚至连自己哭了,都没有发觉……
而被他发现的那一刻,她只想逃,被他攥紧手腕的那一刻,她却想起了那个人,曾经也是这样拉住她,像是毫无意识的一个动作,因为怕她离开而不由自主的握紧她。
你不能每一次都从我身边逃开。
那个人坚定无奈的耳语,依然余音未绝。
但是她明白,他从来都不是他。
这样上前的一个动作,也许不过是男人惯性而已。
早上,得知司徒宇不会与她和晴儿一起用餐时,她在心底舒了一口气,想必他也觉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所以也选择视而不见。
敛睫,蹙眉。
该隐瞒的事,总是在心底依然清晰可见,该疏离的人,又总是会产生不该有的交集。一切都像是上苍不怀好意的捉弄,除了承受,别无他法。
风轻扬,卷起满地花语,无声无息。
她望着,从来,都是无语。
……
她果然在这。
站在亭中,留给他一个空灵的白色背影。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芬逝园,但是如果回到家后找不到她,她就一定在这儿。
刚过晌午,他就从商行回来,这也是近两个月来,他回家最早的一次。
他以为只要不见就不会去想,所以天刚刚亮他就已经出门,脸上一夜未眠的痕迹让一直伺候他的小厮讶异的盯了他半晌,直到他不耐的瞪视的过去,小厮才灰溜溜的低下头。
整整一上午,不,还有昨晚整整一夜,在他脑海里出没的只有方若慈和她的眼泪。
她为什么哭?
是谁让她哭?
她为什么从他身边逃开?
……
陷在几乎令人抓狂的猜测和疑问里,他终是跟心底偏执妥协,匆匆从商行赶了回来,想要找她问个清楚。
可是此刻,望着她的背影,他却止步,心脏的跳动缓起。
他到底在做什么?!
她到底与他何干?
她流泪了,又如何?
他不该对她有丝毫的关心,更不应该让她搅乱自己的思绪!
只求互重,互不牵涉!
他眉头一紧,猛然抬首,欲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却看到了已经转身面向他的她。
四目相接,彼此都明显的一惊。
片刻,她抿着唇,低下头,迟疑地向他走来。
他应该离开的,而且刚刚他明明不就是准备要走的么……为什么此刻,他如同脚下生铅了一般,站在原地,无法移动步伐,只能牢牢的盯住她,甚至,因为她向他走来而感到浑身的血液渐然沸腾。
她每一步都走的缓慢而迟疑,但是出口又被他挡在身后,让她无法逃脱。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只觉得心绪愈加混乱,不知如何是好,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就当作……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在他面前礼貌的打个招呼就可以了,然后再像昨晚那样从他身边逃走……
时间随着她缓慢的步子而变得凝重,仿佛过了许久,她走到他面前抬起头,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淡笑容,冲他微微点头频身。
对,就是这样,可以走了……
但是,这一次,他依旧上前拉住了,她竭力平静的抬起头,却看见他一脸的恼怒,冲她低吼:“你为什么总是从我身边逃开?!”
她怔然,忘记了挣扎。
半晌,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我……我是说……”,他急急地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蓦地,他的视线落到自己手中攥住的皓腕上,一圈碍眼的泛紫的淤青,浓眉聚拢,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他没有松开她,只是手下移,然后握住了她微凉的十指,拉着她往出口走去。
她没有挣扎,任他拉着向前走,视线渐渐朦胧。
卫,是不是我永远都不能逃出你的影子……
他的手握的不是很紧,松松地,像是怕会弄疼她,又像是怕她会挣脱,他虽然一直背对着她,但是手心里的汗水泄露了他的紧张,她一路任他牵着,来到他自成亲以后搬去的书房。
“你先坐在这儿,等我一下。”他松开她,指着桌前的圆凳对她说,然后转身向内室走去。
她微微叹息,依着他的意思坐在凳子上,他再过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药瓶,在她身边坐下,两个都不由地的低下了头。
他深吸一口气,蓦地,伸出手握住她腕子,她本能的想要收回,却不期然的撞上他迎来的视线,一脸恼怒,却又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疼么?”片刻,他望着她手腕上的一圈青紫出声问她。
眉心微拢,她摇摇头。其实,他比她更先发现这腕上的淤青。
他取开药瓶,倒出些许药酒,搓了一下,然后握住她细白的腕子,上下轻轻地揉捏,道“这个药酒很好用,以前小时习武有什么跌打损伤,我都是用这个,擦擦就好了。”
习武?
她有些讶异的看着他,她一直以为像司徒宇这样的富家公子不会专门去练武,毕竟那是相当吃苦的。
“我七岁的时候曾经被绑架过,家里费了很些周折才把我救出来,自那以后,我就开始学武了,一是为强身健体,二是为了保护自己。”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他开口解释。
她点了点头,若是一般七岁的孩子遇见这种事情,一定会更加胆小慎微吧,可是七岁的司徒宇却选择了学武,学着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这着实是件相当难得的事情。
她对他一笑,他一愣,有些尴尬的撇过视线,半晌,“那没什么,”他说,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又像是对她赞许眼神的回答。
似乎,她的一颦一笑,他都能读懂。
温润的阳光随着清风撒进室内,吹起她耳边的发丝,静雅温柔,他望着她,渐渐失神……
那种相似的眼神,她曾见过,忽地,心一悸,她抽回不知何时被他攥住的手指,然后起身,想要离开。
他似乎猛然惊醒,随着她站起身来,想要伸手上前拽住他,却又突然收回手,只是挡在她面前,脸上再一次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阻止她的离开……
可是,她又永远都不可能问的出口,她是哑巴,永远都沉默……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乎你!”他忽然低吼出声,他双手制住她的肩膀,目光笔直地落尽她的眼睛里,“看到你对我笑,我心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无法控制,看到你哭,我就一晚上都无法入眠,看到你手腕的伤,我就觉得自己真该死!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他几乎咆哮的声音,震颤着她的耳和心,她惊愕地抬首,不住地,摇头……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他无法整理思绪,无法明识自己的心情,“但是,我就是没办法……”越想忽视掉的却越深刻……
他垂下头,双手从她的臂间滑落,“所以,请你不要逃走”,最后这句话,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很低……甚至,像是在乞求她……
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天之骄子的司徒宇,已是这京城首富的一家之主,即使年轻,也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自信骄傲,甚至有些许霸道,几乎可以要风得风,要雨有雨。
她不懂他这般的不安卑微的请求她是为了什么,不是说好了互不牵涉么,她明明只是一个可有可无啊……
她终是转身离开,眼角却染上晶亮的泪水。
人群惊鸿
“嫂嫂,一会吃过午饭,咱们去街上逛逛好不好,我好久没出门了。只要你陪着我,我跟哥说,他就一定会放心让我出去的。”司徒晴扯着她的袖角,“嫂嫂,好不好,好不好嘛……”
方若慈一怔,迟疑半晌,却又在看到司徒晴一脸期待的表情下,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司徒晴的乖巧和甜嘴总是让她无法拒绝,即使心底迟疑,也还是应了司徒晴。她自幼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又加上天生是个哑巴,未出阁时便很少出门,嫁到司徒家后,更是几乎没踏出过司徒府半步。
外面的繁华她岂会不知,心存向往,却不愿过多接触,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置身人群中,心底也是恐慌。能像晴儿这样真好,可以满心憧憬,烂漫天真的相迎,她略带宠溺的轻抚黏在她身上的小丫头,和煦温情。
“嫂嫂,我去告诉哥喽,争取过个时辰就出门。”小丫头欢快的转身离开。
她坐到妆台前,拿起一支眉笔,想要稍事修整,却望着镜中的自己,停下动作,思绪悄然波澜。
那日之后,虽然表面上相安无事,那人看她的眼神却不再闪躲,直接而凛冽,带着某种异样的光芒,像是想要把她看穿一般,让她无法用简单的微笑去掩饰一切。
她从来没把司徒宇当作自己的夫君,而且那个人对她亦是如此。
他说,请你不要逃走。
她一直都无处可逃,因为一个人太过孤单,所以曾经每一次有人靠近,她就轻易的信任和给予,让她以为遇见对的人,直到被辜负,才发现自己有多可悲,现在,她只是越来越胆怯而已,她不想再受伤,心是自己的就不会为了别人而疼,司徒宇多半也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洞房花烛夜里他就已经对她说的清楚,这门亲事不过是权宜之计……
但是,她也明白,在司徒家一天,她便是一天的司徒夫人,是晴儿的嫂嫂,也是那个人名义上的妻,她有自己该有的职分,该尽的礼数。
她放下眉笔,拿起一片朱丹,轻抿一下,唇迹染上红润,清丽红妆映在镜中,黛眉间隐隐愁绪,荡漾心魂,只是因为她的无声,让她始终都未曾看见自己的美。
……
“要出门?”眉头微褶,司徒宇放下账本,望向等他应允一脸撒娇的自家小妹,这个丫头从小就像只关不住的鸟,自懂事起就老想着出去溜达……前几天刚央着他去了一趟庙会,在家没消停几天又要出去玩,哪有这样的千金小姐。
“嗯!嫂嫂也想去呢,我陪嫂嫂就去街上逛逛,好不好嘛。”她早就发现了,现在哥看嫂嫂的眼神都像要黏在人家身上一样,以她看来啊,哥哥八成是着迷了,所以……嫂嫂都说要去了,哥哥怎么可能会不答应让她们出去。
“她……也要去?”方若慈嫁到司徒家后,几乎没出过门,他也一直没有在意,那个女人从来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好似世外的喧哗和繁华都与她无关。眸色暗自沉下,他看不出,猜不透。
“哥?”在叫了三声无人响应之后,司徒晴拽了拽他的衣袖,在他耳边扬高声音唤他,“在想什么呢!”
司徒宇蓦地抬首,对她说,“出门可以”,他一顿,“正好丝绸庄新上了一些上好的绸缎,你……带她……带你嫂嫂去选些中意的做件新衣。”
“带嫂嫂去,我知道了,我会说是哥专门要给嫂嫂添新衣哦!”小丫头意味深长的瞥着自己的大哥,迎来司徒宇的一记恼然的瞪视,“那你就不要去了。”
“我知道了啦,我错了嘛,我就跟嫂嫂说,哥哥要给我们俩添新衣服,不会那么刻意的。”话锋立马一转。
“还有,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
京都最热闹繁华的秀水街。
司徒晴一路兴趣盎然,被街上应接不暇的事物引得跃跃欲试,这个也想看,那个也要买,像是脱笼的鸟儿,雀跃的想飞。方若慈虽然也觉新奇,但是她们只带了一个随身的小厮双喜,于是她对司徒晴的看顾之心便更重些,她让双喜随在司徒晴身边,自己在后面跟着,这样突兀的置身雍扰人群之中,心底的惊慌无声涌动,她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却不能被发现。
逛到花市时,许是正逢花开时节,馥郁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到处姹紫嫣红,美不胜收,一路小心翼翼的她,也被眼前花团锦簇的景致吸引,驻足在一盆开得正艳的兰花前,稍稍低下头,闻见一片芬芳,沁人心脾。
方若慈望着花枝仔细端详起来,卖者见她似乎有意,开口道,“这位娘子眼光真好,这盆蕙兰可是上等的极品兰花,别看这花市这么大,这么好的蕙兰可就仅我一家。”
她微微颔首,不知为何,对眼前这盆粉白清丽的兰花她的确觉得喜欢,想要回身找小厮来帮忙谈价钱,四下环顾,却发现双喜和司徒晴已不知去向,她心下一紧,着了慌,正要向前寻找,抬眼之际,却在拥挤的人群中,看见了伫立在她正前方的那个人,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男子……
有一瞬间,她以为那依然只是一场幻象,如同每个哭着醒来的梦境,除了眼泪,一切都是海市蜃楼。
直到,那人唤着她的名字笔直的朝她走来,她才蓦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转身想逃,却在恍惚之中撞掉了方才自己看中的那盆蕙兰,瓦砾应地,泥土和花摊成一片,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心想逃,忽地被卖者上前抓住衣袖,大声嚷嚷起来,“怎么?撞掉了我的花还想逃么?!你得赔我的花!”
四周涌来围观的人,她一脸惊恐的望着身边指指点点的人,挣扎着想抽回衣袖。
“你别做这幅样子,赔我的……”那个“花”字尚未出口,卖者拽住她衣袖的手被另一只手蓦地别到背后,“哎呦!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人满面的阴冷,从怀里掏出两定银子,扔到卖者身上,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滚!”
他一把拉住她,拨开围观的人群,她挣扎,却抵不过他的力气,想喊,却叫不出声音,除了因为太多情愫纠结而无法抑制的流泪,她什么都做不了,看着他的背影,想上前抱紧,又想永远逃开……
到了一处相对僻静巷口,他蓦地转过身来,眉头蹙紧,牢牢锁住她的目光透着无言的复杂情绪,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他伸出手,轻轻地抚去她脸上的泪水。
他从来没见她哭过,以前,曾经,他每一次转过身来,就能看见她的笑容,羞怯的,温情的,甜美的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是他见过的最美好的事物,是他心底最深的牵念,也是他发誓要用尽一生来守护的美丽。
但是,这一次,他转身,没有看见她的笑容,却看到她的泪水。
“为什么……”他哑声开口,一遍遍为她拭去颊边的晶亮的液体。
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没有等我。
为什么嫁给别人。
为什么……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么,为什么……
她忽地挥开他的手,难以呼吸。
被她挥开的手在半空中紧握成拳,“为什么没有等我,为什么嫁给别人!”他低吼出声,被压抑了太久的心痛瞬间爆发。
她睁大泪眼,不住地摇头,不敢相信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他怎么……为什么这样来指责她……
当年,明明是他不辞而别,明明是他背弃了承诺。
她甚至发现了他给姐姐的留书,认出了他的笔迹。
他舍她而去,他爱上别人,……怎么还能够这样来指责她,质问她为何嫁人?
她冷下眉眼,止下泪水,面无表情的望向他。
心口撕裂的痛楚袭满全身,他像是被打了一掌,无法相信她对他如此的眼神,冰冷,陌路……
“嫂嫂!嫂嫂!……”夹杂着焦急的呼喊声在不远处响起,她回头,看见司徒晴和小厮向这里跑来。
“嫂嫂!嫂嫂!”司徒晴跑到她怀里,“嫂嫂,你怎么跑这来了?我刚才和双喜找了你半天。他……是谁?”司徒晴望着身边气度不凡的高大男子,又看了看方若慈,察觉到气氛的异样。
方若慈低下头,牵着司徒晴的手便往前走,司徒晴虽然有疑问,但看见嫂嫂的表情后就不再做声跟着走,但又止不住的回头望去。
那个男子,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夜荼靡
春意正浓,傍晚却没由来的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在烛影灯火下显得无声紧蹙,打湿了回忆和如今,风吹过,也染上寒意,让人跟着发颤。她终是掩上窗户,也试着掩去在心底风声鹤唳的悲伤。
幽幽红烛,偌大的卧房之中,她第一次觉得凄冷和空荡。
三年啊。
整整三年。
每每想要忘记,却又总是被思念趁虚而入,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辞而别,你到底爱谁,之前的一切都是欺骗吗……疑问、困惑、痛苦,太多情愫纠结在一起,是光阴的洗礼下,变成心底的一道疤,烙入骨髓,她也曾设想过,如果再遇见,也许就能云淡风轻,不再觉得疼,不再心酸的难以呼吸。
红颜易逝,刹那芳华。
那样突兀的相见后,纵使心痛依然,却明白,他和她已不再是过往的那对男女,无论如何,她都已是别人的妻……
她从他眼睛里看见似曾相识的意欲,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痛楚和戾气。她明明想恨他的,为什么却觉得心疼。
他的质问让她无法呼吸,她不敢相信他怎么可以如此地责备她,为什么没有等他,为什么嫁人……
因为你从来没有让我等你,因为你从来都没说过会回来娶我,因为你不爱我……
三年间,无数的等待和期许早已落空,她心已死,嫁给谁,又有何区别。
情爱如是枉然,方休。
夜已深。即使知道又是一个不眠夜,还是觉得心累的难以支撑。
她刚脱下外衣,想要吹熄蜡烛时,耳边响起缓重不一的敲门声。略带迟疑,拿出帕子擦了擦脸,披上外衣去开门。
是……你。
站在门外的司徒宇,手里端着笔墨纸砚,在她犹疑讶异之时,已经向桌边走去。
她吸了一口气,关了门。
“过来坐。”他抽出桌前的凳子,望向她。
眉心聚拢,但她还是依言走了过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莫名地从他身上觉察到一种特别紧绷的气息。
“我……今天晚上去得月楼谈了笔生意,所以没有回来吃饭。”她点了点头,这……是他想说的……晚饭前他已经差小厮回来说过了的。
“这笔墨纸砚是拿给你的。”他一顿,“我想跟你谈……谈谈,你……写在纸上就好。”
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可谈的……
淡下眉眼,拿笔蘸了墨,却没有看他一眼。
“我听晴儿说了,你……差点和他们走丢。”他一回来,就把已经入睡的小妹叫醒,询问下午他们的情况,他曾特意嘱咐小妹留心她喜欢什么,满心以为会得到什么消息,也以为她看见丝绸庄里的上等雪纺会喜欢,小妹却告诉他,他们连去都没有去丝绸庄,只逛完花市她就执意回府,期间还差点走散,她好像很不安……他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就无法忍耐的来找她了。
……
走丢。
人群之中,异样的侧目,除了惊恐,再无其他。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连个孩子都不如。
片刻,她抬手写下一个“是”字。
“以后,你不要出门了。”他脱口而出,语气不容置辩。若是没有人在身边,她一定会相当不便,一个自小养在深闺的小姐,还……总之,她会不安全。
她心一紧,没由来的发涩,抿着唇,睫毛染上泪水,宣纸上有了氤氲的痕迹,从什么开始,自己变得如此软弱。
一阵静默。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毕竟是我司徒宇的夫人,这样在外……抛头露面的不合适,你……你别哭了,我……”他在语无伦次中努力的寻找思路,不知所措的望着她,她的泪水却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多。
“你……要是想出去,以后我陪你出去,……我只是担心你走丢了害怕,……我……”他越加慌乱,像是失了主张。
担心她会害怕……
她泪眼摩挲看着他,摇着头,困惑而心悸,片刻,她在纸上写下:娶我,权宜之计。
六个字,让他哑口无言,瞪视住她,气息凌乱。
她深吸一口气,抹去满脸的泪痕,这一天的遭遇让她心瘁无力,没有办法再跟他纠缠下去。
只求互重,互不牵涉。
她又重新写下那个信约,然后收笔,起身。
忽地,他一把抓起那张纸,撕成粉碎,她一脸惊悸望向他,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一双黑眸深邃无底,凛冽无声。他倾身,将她狠狠地箍进怀里,她僵直身子无法反应,他便低下头,吻住了她。
清新甜润入口,他体内像是被突然点起一把火,罔顾她的挣扎反抗,只想探的更深,拥的更紧,“我要毁约”,唇齿之间,在呼吸和吻的缝隙里他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他横抱起她,朝床榻走去。
他在她耳畔喘着粗气,一字一顿的对她说,“我后悔了,我要你。”
*
芙蓉帐,销魂榻。
意乱情迷的男人将头埋进她颈间,轻吮着白嫩的耳垂,手指挑开她胸前的罩衣,蓦地,他闻见一阵若有似无的撩人香气,不若腻人的胭脂粉气,这样的清新淡雅,好似一朵兀自盛开的花,引人入醉,\"你好香,\"他喃道,唇舌在她身上流连,整个人像是跌进花丛,沉沦其中,任翻涌的欲火在体内燃烧。
自破身之后,他就不曾再有过女人,在性事上,他有洁癖,鲜少有女子能入他的眼,但此刻他就像着了魔般,黑瞳灼灼着迷地凝视着身下的佳人,以略显拙劣的吻和触摸一寸寸膜拜,汲取芳泽。
她的颊边染上嫣红,水眸半闭,软软的任他摆布,早已失了哭泣和挣扎的气力,身体被陌生的情欲探访,微微战栗,心底的空洞却在无限扩大,如同一只即将被卷进漩涡的舟,无法交付的心魂,难以靠岸。
瞬间,一道几被撕裂的痛楚传来,她睁大眼睛,下意识的咬住男人的肩头,男人全身的肌肉绷紧,滚烫的视线落进她的眼底,\"对不起\",用尽最后一丝克制,男人低首吻住红唇,深嵌交合,每一下都撞击着某个无法回头的点……
疼痛并没有缓下,却不似初时那么难以忍受,她紧紧抓着锦被,迷蒙的感受着这一切……
不能恨,因为今夜太过凄冷,而他的侵袭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她的空虚,幻灭了她的孤寂。
无法爱,她心底的惊恐还在,清晰的感知到痛楚,旧伤未愈,又被撒了一把盐。
可不可以,让爱恨情仇,皆成空……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
一夜之间,花开荼靡。
鸡鸣。
晨光。
好像是天亮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梦里梦外,都被蒙上一层纱,凌乱无着,百转千回,始终看不清梦里人。
她能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个暖实的胸膛,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温热体温,甚至能感觉到落在她额头上的鼻息……
很久以前,她就习惯浅眠,这一次她却倦极,无法让自己醒来,抑或,不敢醒过来。
凝视着怀中的娇颜,他嘴边浮起一丝模糊的笑意。
她并非心甘情愿,只是无力抵抗,她在他怀里睡得不安稳,整夜频着眉,像是做了噩梦,又像是不曾睡去。
“但是,你是我的人了。”他在她耳边施咒般的沉声道,黑亮的眸深邃无底。
生意场上最讲求一个“信”字,商家无信不立,司徒家在他手里蒸蒸日上,除了精明的手腕,他最紧奉的便是这个“信”字。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毁约。
他本该为昨晚自己的一时冲动使强而心疚,可是现在他不但没有后悔,反而觉得满足,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好,她的人,她的心,他都要得到……他不愿深究这种强烈的占有欲望是怎么产生的,唯一确定就是他不后悔,不后悔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动情……
“方若慈,我愿娶你为妻。”如同宣誓般的再次吻上红唇,低首间,又闻见那阵若有似无的芬芳,“你果然是朵花”。
……
她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自嫁到司徒家后,她从未起的这么晚过,身子像被碾过,每一寸骨肉关节都酸疼难耐。
锦被滑落,一股凉意袭上胸前的肌肤,她这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抿唇一思,一抹红艳爬上耳根,眉心蹙拢,心神顿时慌乱。
自从洞房花烛夜之后,她就不曾想过,司徒宇会……更没想过,要真的成为他的人……
昨夜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划过,心中五味交杂,揪扯混乱。
她草草的穿妥单衣,强忍着浑身的不适下了床,门外便传来敲门声,“夫人,奴婢是香菱。”
香菱是她的陪嫁丫鬟,一直跟着打理她的起居。
她略迟疑开了门。
“夫人,您要沐浴吗,早上少爷吩咐过您起床后,为您准备澡水。”
她脸一红,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热水,毛巾,香夷,花瓣便准备妥当。
香菱上前帮她脱衣,看见她身上的点点星红的吻痕,不由一愣,稍顿。她低首,颊边微烫,立马阖上衣襟,示意让香菱先出去。香菱一笑,躬身道:“是,奴婢给夫人去拿换洗的衣裳。“暗自忖道,怪不得少爷吩咐他们不要叫夫人起床,还要准备澡水,原来……小姐,您终于是堂堂正正的司徒夫人了。
水气薄氲,花香几许。
她用力的擦拭,却洗不掉他留下的痕迹,不论是留在身上的,还是在心上的,都仿佛已经成了烙印一般。
我要毁约。
我后悔了,我要你。
……
强悍凛冽的气语,灼热的眼神,那一刻,她看见属于司徒宇的霸气执着,刹那的迷惑后,她无力的决定承受。
能有何法,他要,她就得给。
嫁给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认命,成为棋子也好,忘记前尘也罢,除了一颗心能握在手里,什么都不是她的。
心底的波澜又渐渐归于沉寂。
花开荼靡,落尽芬芳。
同床共枕
镜中的女子有静好的容颜。
淡然黛眉,精巧的口鼻,肤色皙白。
若论皮相,倒也并非绝色佳人,只是一双似是会语的眸和身上温婉的气质相得益彰,引人迷离。
夜阑人静。
丫鬟将她挽起的长发散至腰迹,拿出泛着檀香的木梳小心翼翼的梳理,黑缎般的发在烛火下泛着光,镜中人锁着眉,映出淡淡愁绪,心神飘渺,对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并无察觉。
丫鬟望见来者,刚要躬身请安,“少……”
一脸俊邪的男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丫鬟下去,接过木梳,掬握一把青丝,轻轻地为尚不知晓的女子梳发。
片刻。
杏眼圆睁,脸上的惊乱一览无余,女子还是发现了他,想要起身,却被他按回,“别动。”
恍然一悸,女子稍稍踟蹰,依言坐回,镜中与男人四目相接,又迅速低了头,显得局促不安。
男人顾自继续为她梳发,嘴边噙上笑意。
他俯身贴近她,气息灼烫,在她耳边道:“还不习惯我出现在这里?”
她摇摇头,躲避着男人越来越近的气息。
蓦地,男人捏住她的下巴,吻了她。
探入她口中的舌贪婪的攫取甜蜜,她终是闭上眼睛,不再反抗,也无法回应,任男人乱了呼吸,将她抱到床上,褪去彼此的衣……
激情方休,男人仰躺着,像是头餍足的兽,微眯着眼,一只手依然在细滑嫩白的背上游走,翻过身,香馥的女体入怀,他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你身子的香味让我上瘾。”
怀中人闻言一阵,敛下眉睫。
男人凝着她酡红的脸颊,情思攒动,又心猿意马起来,不规矩的手由后至前,抚上酥胸,在她讶然之际,欺身压近,燃起又一轮火热缠绵。
更深,露重,夜浓。
……
她一直睡的不实。
自从,枕边多了另外一个人。
这人的睡态并不好,将她死死的箍在怀中,鼻鼾声在她耳边环绕,偶尔还有一两句梦呓。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那样古老的誓言,她曾弩定的信奉,以为这世间最亲密的憧憬便是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携手百年。
如今,她却对这句话充满疑惑和忧虑。
若是异梦,同床共枕眠,就能逃过遗憾挣扎么,除了被动的承受,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自那日之后,司徒宇便让下人把带走东西从书房搬回了主卧,而他自己也重新睡到这张床上。算来,已经将近两个礼拜,但她依然没有适应。
他以丈夫的姿态进驻她的生活,即使情非得已,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世界被这个男人填满了,不是一点一滴的融入,而是忽地泛滥涌进,陡然失去制衡,打破了她以为会永续下去的平静。
表面上,似乎与以前无异,除了下人对她越发恭敬,晴儿越发欣喜,以及,他的越发体贴……
虽然依旧有些生疏笨拙,但是,他对她的确是好的。
帮她梳发,为她画眉,送她昂贵的首饰珠宝,甚至空闲下来,便拉着她\"聊天\",一个人对着她自说自话,她一贯的静默微笑,偶尔也会对他所说的事情感兴趣……
可是,他对她的好,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豢养的一只雀,仿佛现在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如果有一天他要收回,她便一无所有。
抑或,只是她不想去了解,她的丈夫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为成母遗愿而娶她,成亲当晚便告知她自己已经心有所属,……而她,在潜意识里,也并不相信这场婚姻……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何转变,对她,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有了牵念,……
是不是男人的情爱,都是薄浅。可以拂袖离去,不带丝毫牵绊,也能陡然出现,以为可以回到从前。
人群中那次突兀的相遇时常在她脑海里浮现,却不像真的。
波澜平地起,割舍不断的,是对他的牵挂,还是情……三年前的一切,还记忆犹新,转念之间,却已物是人非。卫,从来都不是她的,只是她曾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是他的……
司徒宇的情意来的太过轻易,是真是假,都让她无法给予信任,却也在心里产生难以名状的情愫。他的眼神、抚触、侵占,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即使视而不见,也能感觉的到,甚至在一点点的接纳他对自己的占有……
她对自己有鄙夷,惊慌失措,却无能为力。
枕边人睡得香甜,俊朗的眉目之间有些许的稚气,她长他三岁,算来,他也只有十九岁,身上却总是透着与年龄极为不符的成熟。
虽然是京中首富,天之骄子,但他的父母却都已早早过世,身边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小妹,他独自继承担负起偌大家业,所要面对的,也定非常人所想。
轻微的叹息。
她伸手,将他落到腰间的被子盖好,眸中染上一丝怜惜。
身体和心,是连在一起的,还是可以分开的。
梦里的那一个他,身边的另一个他……是真的情吗。
心,只要不想给,就能守住吗?
陷在其中,千回百转,不懂争取,无法抵抗,终究也不过是一个人把哀歌唱到薄冷暮色。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冷落的笑。
祭日归家
日光熹微,初晨已过。
贵气的双驾马车驶在笔直的云阳道上,掀染风尘,引人注目,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这是城中首富司徒家的马车。
掀开帘布,一个张相甜美的女孩探出脑袋,忽闪着晶亮的双眸,欢欣雀跃。
“晴儿,把帘子放下来,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一声略带严厉的男声在女孩耳边响起,女孩撅了撅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帘布,回身坐到另一名女子身边,“嫂嫂,你看,哥好讨厌,人家看看景都不行。”
女子微微一笑,安抚似的摸了摸女孩的头。
男人无奈的瞪了自家小妹一眼,视线又落回女子身上。
她穿了一身纯白的衣裙,黑亮的发髻上只别了一支玉簪,妆容极淡,让整个人显得越发清雅空灵,眉心间丝丝伤逝,眸光轻烁,不知在想什么。
昨晚他在商行忙到很晚,回府时将近三更天。
他以为她已睡下,却发现卧房的烛火依然未灭。推开门,便看见她坐在桌前,虽然没有发觉他的出现,但却像是在等他。
她在等他。
思及此,他胸中莫名一暖,走近她,将她拥揽入怀。
她轻颤,却没有挣扎。
半晌之后,他松开她,察觉到她些许的异样,像是有些局促不安。
“怎么了?”他低声问她。
她稍带迟疑,将桌上的一张纸递给他。
他接过,低念出声:明日是家母祭日,能否允我回家。
心中陡然沉下,原来,等他是为此事。
他当下冷了眉目,有些不悦的抬首,却看见她一脸期待的表情,水亮的眼睛里尽是无言的恳求。
思遄片刻,他还是允了她,“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一趟,但是早去早回。”
闻言,她像是舒了一口气,对他灿然一笑。
那样的笑容,让他一震,心跟着咯噔一下。
平日里,她的脸上也总是带着淡然的笑意,友善却也疏离,如同她的一张面具,掩盖了她所有真实的情绪。
但是,这个笑,不一样。
没有遮掩,毫无芥蒂,是从心底溢出的笑容。
“我陪你回去。”他不知怎的,破口而出。
她微鄂,讶然的看着他。
“回门的时候,我没能陪你,而且明天是岳母的祭日,于情于礼,我都应该去一趟。”别过她的目光,俊朗的面颊,竟微微的红了。
她又对他一笑,眸眶中泛起些许湿意。
凝视着她眼中的泪光,他知道她在感动。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蜜语甜言……她几乎都不为所动,似是无欲无求,此刻却因他一个小小的应允感怀不已,激动的情绪几乎溢于言表。
他抚着她的脸颊,轻声对她说:“若慈,我已视你为妻。”
所以,你可不可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交给我。
黑瞳微暗,他在心中静静问她。
……
方府。
他们下了马车,因为来的匆促,没有事先告知,所以并无人来迎。
庭院深深。
方家大院,虽无司徒府那般气势空浑,但处处打理的细致洁净,花树修剪得当,院落整洁,山石明秀。
司徒兄妹随她入门,司徒晴牵着她的手,新奇的打量府中的一切:“原来嫂嫂的娘家是这个样子。”
片刻,迎面走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哟!这不是若慈吗!这位是……”
她颔首,俯了俯身,望向司徒宇。
未待司徒宇开口,妇人一脸惊喜的道:“哎呦!瞧我这记性,这位可不就是司徒贤婿吗!我就说眼熟,你来迎亲那天,我可是瞧了您半天呢,真是一表人才,若慈嫁给您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眼看女人有滔滔不绝之势,司徒宇有些不耐打断她,“不知阁下是哪位?”
“我是若慈的五娘,若慈这孩子可真是从小就是我的心头肉啊,虽然这丫头是个哑巴,但是长的标致……”
“能否先让我们拜见岳父大人。”司徒宇冷下脸来,语气里甚至透着一丝厌烦和不悦。
这妇人的讨好和媚态让他升厌,而她那句“这丫头是个哑巴”更让他有些火气。既是心头肉,又怎么可能如此不顾她的感受。
“是是是,我这就去找老爷,你们先去喝口茶水,若慈啊,好生伺候你家相公。”妇人倒也算识相,立马转身去找人。
“嫂嫂,你有五个娘吗?”虽然是嫂嫂的“娘”,却像只苍蝇一样嗡嗡的没完没了。
她略带尴尬的摇了摇头。
“那更多吗?”
她点了点头。
“六个?”
摇头。
“七个?”
还是摇头。
“八个?”
她抿唇,点了点头。司徒晴睁大眼睛讶然望着她。
她爹方宏恪总共娶进门八个女人。她娘是正式,但进门前,方宏恪便已有了一门妾室,生下了大哥方若阳和姐姐若惜。后来虽又娶了其他六个姨娘,但都没再有子嗣。生下若阳和若惜的二娘很早便已过世,她娘去世后,爹爹身边还剩下其他六位姨娘。
五娘出身风尘,身上带着鸨姐的习气,是姨娘里最爱争风吃醋的一个。
她望着司徒宇跟晴儿,为家人的冒失而歉然。
“你不用觉得抱歉。”他开口道。你一定听过不少冷言冷语,所以都不会觉得委屈了……
引他们入了厅堂,丫鬟过来伺候,准备了茶水。
不过一会儿,方才离开的五娘便带来了方老爷和另一名年轻男子。
方宏恪虽然已两鬓斑白,但也不乏气宇,迈进客厅后,坐到主位上。另一名男子瞥了方若慈一眼,点了点头,对司徒宇说,“我是若慈的大哥方若阳。”
司徒宇和方若慈行了礼,方老爷喝着茶水,“行了,去坐吧。”淡淡的口吻,却透着些许的威严,放下杯子,道“想必你们回来是为了若慈娘的祭日。”
**
一汪清潭澈然见底,岸边拂柳垂地,鹅卵石铺道。
这条寂静的陌道通往方府祠堂,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
才方宏恪已料知他们的来意,寒暄几句后,就让他们先过来祭拜,然后在府中留饭。
他没拒绝,并未如她所以为的那般会早早回回去,在爹爹和兄长面前,他也表现的恭敬有礼。
不论如何,她都感激他陪她走这一趟。她一人回门时家人的冷言热讽,孤身无依的苦楚,虽不至于无法忍受,但还是伤人。
绕过花坛,她寻见了那棵桃树。
花期将末,枝上只剩下零星半点的花瓣。她在他和司徒晴不解的目光下上前折下一簇桃枝,放入篮中,转首对他们淡然一笑,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一栋雅致的阁楼便现入他们眼底。
推门而入,袅绕的熏香在空中飘散,是她熟悉的味道。
桌案、纸窗、牌位、以及墙上的画都有被打理过的痕迹,但屋内的陈设依旧维持原貌,丝毫未变。
心情有些许的舒缓,她曾担心,出嫁后,这里会被人遗忘,无人清扫,更怕,这里会面目全非……于是便恳求爹爹时常记得让人打理这座祠堂,当时爹爹并没有应她,静默无言。现在看来,爹爹果然还是记下了。
她不知道爹是否爱娘,自小到大,爹身边总是有众多姨娘相伴,很少出现在娘身边。而娘对此,也似是并不介怀,每日除了亲自照料她的生活,便是在这祠堂念佛禅拜。
从篮中拿出准备好用来祭拜的果品和刚刚折下的那一枚桃枝,放到牌位前后,点了香,走到垫子前,盈身跪下,叩拜。
抬首,她深凝着画中人,瞳光轻烁。
娘,若慈回来看您了,女儿过的很好,一切平安……
她的万语千言,从来都只能寂静无声,但是,她知道娘亲必定都懂。
司徒宇望着她虔诚注视的模样,稍稍失神。
想必画中女子就是若慈生母了,画中人与若慈眉宇间有着相似的神韵,都眉目淡然,神色温雅,说不出的清冷动人。忽地忆起他母江观月曾已儿时故友的身份来祭拜过,之后没过多久便一病不起,临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宇儿,娶了她的女儿,你一定要娶她的女儿,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后的心愿。”
他娘江观月这一生叱咤商场,一手把司徒家从一个几乎破败的书香门第经营成京城首富,经商时精准狠辣,为人更是冷漠寡情,即便是对自己的子女也向来冷淡。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母亲以几近哀求的姿态对他,却只是为了一个儿时的故友。他虽不甘不愿,但终还是应允了。
然后,江观月便永远的阖上了眼睛,嘴边甚至噙上一丝模糊的笑意……
他让司徒晴随她一起跪拜,心中却着实有些五味交杂。
半晌。
起身之后,司徒晴又有些不安分,问方若慈,“嫂嫂,你的住处也在这里吗?”
她点点头,指了指内室。
“那我可以去看一眼吧,嫂嫂?”娇甜的声音在略显空寂的祠堂内格外清晰。
司徒宇也定定看着她,像是也生了兴趣。
片刻,她微微颔首,示意他们随她一起进去。
走进屋内,司徒宇细细观量,她的卧房与寻常女儿家的并无太多差别,甚至要更简洁一些,除了向阳处放置的几盆花显得尤为醒目。
花枝已经有些枯瘪,盆内的泥土干涩,一看便知许久都未被浇灌过。她抚着一片泛黄的叶子,神色染上落寞。
这四盆花都是她一手照顾栽植的,盆栽花虽不好养护,但她一直悉心打理它们,每逢花期,这些花都开得灼然,芬芳四溢。
无语宁日里,陪伴她的也只有这些花儿,一盆君子兰,一盆金盏菊,一盆虞美人,以及一盆月季,她出嫁时明明还开得正艳,怎么……
它们活不多久了……
“怎么了?”司徒宇见她望着花良久失神,走到她身边问她。
她摇了摇头,目光却一直盯着枯萎的枝叶。
“这花是你种的?”他也随她的视线落到盆中花上。
她点头,难掩神伤。
原来如此,这花枝叶枯落,根部也无生意,怕是不可能存活了。
他敛下眉目,不再询问,心底却留下痕迹。
“呀!这些都是嫂嫂的么?好漂亮啊!”
他转身,只见司徒晴手里拿着一只漆红木盒,像是惊羡不已的翻弄着盒内的东西。
凑近一瞧,发现盒中是一些香囊、荷包,以及一些帕子,每一个上都绣着各色的花叶,栩栩如生,看得出绣活做的极为精细。
“嫂嫂,这些荷包做的好精致,是嫂嫂绣的么?”
她赧然一笑,点点头,指了指木盒,又指了指司徒晴。
“嫂嫂是要把这盒绣品都给我吗?”司徒晴一脸欣喜的问道。
她又点点头。
“真的哦,说给我了,不可以反悔的。”虽然这么说,但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合上盒子。
“等一下。”司徒宇拿起盒中的一个金镶丝的深色荷包,罔顾司徒晴的斜睨,对她说,“这个可不可以给我。”
荷包上面绣的是一簇桃花,粉润里白,又不失贵气,煞是好看。
她的眼神几不可见的一凛,随即又无声缓逝,对他微微一笑,允了他。
司徒晴立马合上木盒,像是害怕被抢走一般,抱在怀里。
“你这丫头。”司徒宇捏捏妹子的小脸,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在祠堂内又呆了将近一个时辰后,便有丫鬟来说饭菜已准备妥当,催他们前去用餐。
恋恋不舍的掩上门扉,最后深望一眼画中人,不知下次再来又是何时。
“你什么时候想回来看你娘都可以。”他似是看穿她的心思,温声许诺。
她心颤,绽颜。
……
至于饭厅,他们等了半晌,却迟迟不见方父,连她的长兄方若阳也没有出现,只有三娘和五娘一直伴在一旁,喋喋不休的问东问西。
她见司徒宇沉着脸,有些坐不住,怕是很少被人这般晾在一旁过。她心中也有焦急,觉得父兄的行为也欠妥当,毕竟司徒宇是第一次陪她回娘家,更何况是司徒家的少爷,于情于理都不能怠慢。
她起身去找了纸笔,将写好的字条交给下人,想让他们去找父兄过来。下人一看字条,低声对她说:“小姐,方才家里来了贵客,这会儿老爷跟大少爷都在客厅。”
她眉心稍蹙,写道:“谁?”
“就是大少爷的以前挚友,现在的骠骑将军卫廷。”
闻言,她呼吸一窒,脸色惨白,右手紧握住笔,嵌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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