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雨初霁，我来到北京八达岭。放眼远望，长城巍巍，山花烂漫。山峦之间，詹天佑设计的“之”字形铁路伸展；山下深处，高铁建设正如火如荼进行。

八达岭像历经沧桑的长者，牵了我的思绪，从古走到今。八达岭告诉我，这里有多条巨龙交汇，但时代不同，每条龙有不同的形态和使命。

一

长城像一条巨龙蜿蜒于群山之中。高高的敌楼似乎龙之首，在山巅昂扬；长长的城墙俨然龙身，依山起伏，时隐时现，形成优美弧线；密集的垛口与障墙错落有致，似龙的脊背朝向蓝天。

八达岭是明长城重要、坚固的代表。它保留了雄奇的骨骼和精髓，凝聚着百姓的汗水和心血，是智慧和创造的结晶。

八达岭没有见到孟姜女哭长城，但八达岭见证过战争、忧愁和悲伤。八达岭清楚，明长城并没有挡住清兵入关的脚步。站在八达岭的制高点，我静静眺望，长城了无尽头。如果说长城的本质意义在于防御，那么防御不力，该是何其落寞。清初，康熙审阅关于长城“倾塌甚多，请行修筑”的奏请，认为修筑长城远不如“众志成城”重要，断然驳回。

二

詹天佑时代，八达岭所在的京张铁路，是觉醒的龙，是追赶的龙。

一百多年前，蒸汽火车头吞云吐雾，拉着一节一节的车厢，在八达岭的高峡深谷中游走穿行，时而汽笛长鸣，仿佛虎啸龙吟，人们觉得这是条钢铁的长龙。

那是中国人自己修建的第一条干线铁路京张铁路。路长约两百公里，却要穿越燕山山脉，经过八达岭，从华北平川通向塞外高原。沿途地形十分复杂，气候多变。外国人断言“能修筑此路的中国工程师尚未出生”！1905年，詹天佑作为京张铁路总办兼总工程师，率领中国人自行勘测、设计、建设，历时四年，建成通车。从那时起，这条路行走百年，从未停下脚步。今天列车行经八达岭时，掠过桃花、杏花、丁香的花蕾徐徐前行，被人们亲切地称作“开往春天的列车”。

在这趟车上，总有人到青龙桥站，来拜望和纪念詹天佑先生。青龙桥车站在“之”字形铁路的顶端，铺进来又伸出去的钢轨，与八达岭长城咫尺相望，詹天佑先生铜像矗立在站台中央。人们知道，詹天佑创造的“之”字形铁路世界闻名，为中国人争气。他们称赞，詹天佑是京张铁路的标志，是中国优秀工程师的代表！

我曾深入沿线的隧道、大桥、小站，每当看见詹天佑像，总是禁不住遥想当年，想象詹天佑和同事们的艰难。八达岭见过，詹天佑借住在山脚下村民的小院里，漆黑一片的夜晚，孤灯如豆，计算、思考，通宵不眠；八达岭见过，詹天佑带着学生和工人，背标杆，扛仪器，顶风沙，冒酷暑，奔波在崎岖的山道上，反复勘测；八达岭见过，挖掘隧道的机器、通风机、抽水机都没有，詹天佑就组织大家手推肩扛，挖石挑水……

八达岭知道，詹天佑有一颗炽热的爱国心，在目睹欧美火车、轮船迅速发展的情况下，他坚定了“中国也要有火车”的信念，并为之奋斗。詹天佑说，铁路创始于1825年的英国，我们落后了。但我们从今日始，努力追赶，一定会有同样的光荣！

三

微风吹过，八达岭蔓延着一波一波的新绿，也蔓延着喜悦。这里，正孕育着一条新的铁路——京张高铁。高铁配置的动车组外观涂装名字喜气洋洋：“龙凤呈祥”和“瑞雪迎春”。这是一条全新的高铁，争先创新的钢铁巨龙。

铁路从北京到张家口，重点工程仍在八达岭。八达岭长城站的主体在地下，距地面最深处过百米，是目前全国埋深最大与旅客提升高度最大的高铁地下车站。新的八达岭隧道全长十二公里，伸展在“之”字形铁路的下面，与地下车站紧紧相连。

我置身在高大宽阔的隧道施工现场，耳边机器轰鸣，眼前车辆穿梭。我想起早年从张家口坐火车到北京，将近六个小时，而明年“复兴号”从北京出发，会瞬间停靠到这里，再添长城的神韵，然后，飞奔而出，一路向西向北，一小时后抵近冬奥会赛场。

见到项目部负责人蒋思，他正介绍这里的创新设计，如数家珍：在地下车站中，我们第一次采用叠层进出站通道，实现进出站客流完全分离；第一次采用环形救援廊道，具备了应急无死角救援条件；采用长大扶梯及斜行电梯，让旅客少费周折；采用精准微损伤控制爆破技术，最大程度消除对文物和环境的不利影响……蒋思毕业于西南交通大学土木建设专业，参与铁路建设二十多年。他说，如今的施工和过去可不一样了，机械化程度和设备的先进超出你的想象！需要什么设备，能及时配置到位，关键还能针对施工情况，设计和制造机器。我们现在用的三臂凿岩台车、多功能拱架安装台车、混凝土喷射机械手、自行式仰拱栈桥等等，各司其职，都是能工巧匠……他不无自豪地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我特别庆幸能在这里工作。

在建设工地，总能看到这几个大字：“精品工程，智能京张。”京张高铁负责同志告诉我，“精品工程”，就是要在百年铁路、十年高铁的基础上，再发展、再创新、再提升；“智能京张”，就是通过云计算、大数据、移动互联网等技术，实现智能建造、智能装备、智能运营，让旅客智能出行。什么是智能装备？京张高铁配套的动车组是“复兴号”的智能升级版，将实现三百五十公里时速自动驾驶，通过北斗卫星导航系统来保驾护航。什么是智能运营？就是尽可能快捷方便，旅客刷脸进站、一证通行、机器人客服，VR导航、自主选座、接续换乘……

当然，精品和智能需要奋斗。开挖正盘台隧道时遭遇倾泻的山水，碰到特殊的岩石层，建设者们带水作业，隧道局又增配设备，九条机械化作业生产线一起上阵。将来高铁列车从这个十三公里长的隧道呼啸而过时，虽然只有三分钟，也足以让这些奋斗的人们欣慰，让这些奋斗的日子闪亮。

下山时遇到一对母女，每人脖挂一个醒目的“好汉证书”。她们来自马来西亚，已经是第三次到八达岭。我有点好奇：千里迢迢，有什么特殊原因吗？六十多岁的妈妈回答：这里很神奇啊，我们喜欢这里。女儿搂一下妈妈，很俏皮地补一句：我们也是龙的传人。

我环顾四周，苍穹浩浩，大山连绵，云雾缭绕中，斜阳映照下，八达岭披上了一层金色。如今的八达岭长城，防御功能已经消散，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高低回转中探寻着中华文明。

（作者：周雅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