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桥一棵菜

　　说来有趣，我居然一直以为德清是杭州市下辖的一个县，因为感觉德清就在杭州市北郊，距离市区太近，坐高铁的话，一眨眼就到。可是，待到前些天正儿八经走了一趟德清，我才知道这是个美丽的错误，事实上它隶属于湖州市。

　　“人有德行，如水至清”——据说德清县名取自于此。

　　我只知道写《游子吟》的孟郊是德清人，但那是唐朝。众所周知，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大家，大概有一半出自浙江，而在那些大家中，大部分则出自杭嘉湖平原或沿杭州湾一带，这是一个文化奇迹。德清属杭嘉湖平原，不过，在我印象中，它好像仅只贡献了一位现代文学大家俞平伯。

　　我对德清的认识，无疑是浅陋的。好在，到德清，我是冲着莫干山去的。但其实，我对莫干山的认识也比较无知，只知道它是个避暑胜地，而它之所以叫莫干山，大约是由于有关干将、莫邪这对夫妇在此铸就上古神兵的传说。

　　冬日里，贸然游走于莫干山腹地的我，简直就是一个浅薄之徒。

　　在我预想中，莫干山必定是寂静、人迹罕至的。然而一转悠，傻眼了。

　　偌大的莫干山麓，当然是寂静的，可它静中有动，即便在萧瑟的冬天，也非人迹罕至。据说单是一个莫干山镇，就有六百多家民宿，而且大多是精品民宿——在这里，精品民宿也不算稀奇了，其中不少已然是高端的度假村，许多度假村的老板是外籍人士，客人中也有较大比例的外籍人士，这些民宿形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线，它们被称之为“洋家乐”。

　　原来，地处沪、宁、杭金三角的中心，依靠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地理位置，莫干山造就了独特的民宿群落，“洋家乐”不仅家数众多，它们背后的历史足可追溯到百余年前！

　　早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作为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的创始人，外籍人士梅滕更即在莫干山上建造了古堡；同一时期，莫干山上出现了大规模的别墅群，它们都是外籍人士兴建的，均是风格独特的西洋建筑。

　　如今的“洋家乐”，与别处的民宿比较起来，令人肃然起敬——老外们执着于低碳精神，他们在装修房子时，尽量减轻对环境的影响，总是尽可能保持原有的建筑，即便是泥坯房，而房间里随处可见旧家具，大部分的墙面贴的都是老房子里拆出来的旧木板；他们甚至要求客人不要开私家车进山，要节约水电、垃圾分类，房间里不提供更换的毛巾，等等。

　　我要说的是，当我在众多“洋家乐”中转悠得“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时候，我的莫干山之行就要结束了。结束那天的上午，行程中的最后一站在莫干山镇的双桥村，在双桥村的在双桥——没错，我说的在双桥，是一家小小的民宿，它的名字一下子吸引了我，然后是它的与众不同，让我突然觉得，它为莫干山之行画上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在双桥太不起眼了，感觉像是我乡下老家的某位邻居家。

　　矮小的门扉，一进去，同行的朋友感叹道：“终于见到传奇的在双桥的主人了！”

　　我一愣，只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端着一只木炭火锅往桌子上摆放，主人在哪儿？

　　在双桥只有十间客房，就两栋房子和两个院子，一会儿就可以逛个遍。

　　房子是两层的民房，经过了一些修缮和装饰。原以为屋檐铺的是稻草，仔细一看，不是稻草而是枯了的毛竹枝，倒是别出心裁。二楼的走廊上有毛竹做的风铃，有秋千架，可以荡着眺望山野，爱荡多久就多久。房间里则更是不动声色地讲究，木地板、木床、木梯，原木做的茶几、梳妆台，看似笨拙、简单、直接，实则温润、贴心到家……

　　院子呢，本色的农家院子，种着各色蔬菜，周边是小石头垒就的矮墙或竹篱笆。当然也有树，其中有两株是有五六百年树龄的古银杏。

　　在双桥最大的空间是兼具客厅与餐厅功能的大厅。坐在大厅里，一抬眼，透过玻璃就能看见院子和银杏树，一仰头就是天空——大厅顶部也是玻璃，不过玻璃下是一条条横着的小竹棍，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玻璃的存在。

　　那天中午，我们喝茶，然后吃火锅。

　　原来，我一进门见到的搬火锅的年轻女子就是在双桥的主人小汪。这个貌似柔弱的女子，之所以被人们视为传奇，是因为她的决绝——1987年出生于东北，大学读的是计算机，所以英文名是一种计算机程序设计语言，毕业后走过全国好多个地方，最后留在了杭州工作，是阿里巴巴的一个白领，而她在职场打拼七年之后，毅然离开，转身踏上了民宿之旅。

　　我和小汪的谈话是从那些泥巴墙开始的。在双桥除了玻璃墙，许多地方都是黄色的泥巴墙，我特地用力擦摸过墙体，手上并没有沾上灰土。我很好奇这样的泥巴墙是怎么做出来的，可小汪说，很简单，就是用黄泥与水泥搅拌在一起涂刷成的！

　　小汪说她没学过家居设计，但在双桥的所有修缮、装饰，都是按照自己的设想来做的。她说自己出身农村，这里也是农村，她希望在双桥的所有东西，都不要显得刻意，所有的“设计”都要与这里的环境融为一体，具有最质朴的气息。

　　那么，为何要放弃都市白领的生活而孤身一人做民宿呢？她说，虽然做民宿也是做生意，但实际上她更在意的是与此同时自己能够过上惬意的生活，而做在双桥这样的民宿，正好满足了这一点。她说最近请的管家辞职了，在双桥的许多事情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包括一个人管理锅炉。

　　当初租下两栋民房，喜欢的正是这里的环境与气息，而最初吸引她目光的，是那两株古银杏。有意思的是，当我问那些客人在双桥将做些什么的时候，她眼镜片后的双目睁大了，说山居度假不是看景点，而是放松休闲、亲近自然，也就是看看山、在溪边发发呆什么的，享受这里的一切，当然，她可以带客人看鸟和认识各种植物。

　　多么好的回答！对呀，在双桥，客人来了就做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小汪的书房就在大厅的角落里，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天地。她说，这个书房，客人们都可以进来。

　　像大厅一样，感觉书房就在敞亮的露天的院子里。书房里还有一个好去处就是榻榻米，榻榻米大约十来平方米吧，可以在上面打坐、喝茶、聊天，更可以手握一卷书，怎么坐、怎么躺都可以。而我一侧脸，玻璃外、窗口外就是菜园子，与憨态可掬的蔬菜们对视，恍惚间，感觉自己就是一棵同样扎根在泥土里的蔬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