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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无垠(5)

编辑:admin 日期:2017年12月12日 浏览: 加入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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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四个壮硕的家丁气喘吁吁地抬着一个用席子卷住的尸体快步闯进来,蔚蓝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为首的家丁叫了几声,闵澜韬急冲冲地跑出来,掀开席子仔细看,沉声问:“死了多久?”
“不超过一个时辰。”
闵澜韬嗯了一声,示意家丁把尸体放下,自己飞快跑进屋里,又拿了一个碗,背着药箱跑回来。
“小清秀,过来。”他显得有些激动,但不失镇定。他取了些尸体的血,又取了小清秀的血,一起放在碗里观察,突然惊喜地叫:“小清秀,他合适!”
他兴奋地让家丁把尸体抬进去,自己拉上也是一脸惊喜的小清秀往屋里跑,跑了几步,回头瞥一眼脸色发白的蔚蓝,“你也来!”
“我?”蔚蓝一愣,她能做什么……
蔚蓝把头低得快垂进闵澜韬的工具箱,虽然里面放了各种让她看了就一身鸡皮疙瘩的器具,总比……总比抬头看见他在尸体和小清秀的眼睛里轮番又切又割强。就算只盯着自己的手,她还是瞥见他从尸体的眼睛里揭下了什么放进小清秀的眼睛。
迎面而来的气味让她阵阵恶心,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没有捂着口鼻逃离这里。
“2号小刀。”闵澜韬冷声的吩咐,他的眼紧紧盯着自己手上的工作,哪怕只是细小的失误,这个十岁的小女孩都将永远失去获得光明的希望。
蔚蓝递上小刀的时候,被他转注的神情震动了。真羡慕他,这一刻他为了心里的目标倾尽全力的努力着。她了解那种为了一个目标不放弃的感受,曾经她也那么执着过,努力过……
“5号镊子。”他又吩咐。
“嗯。”她迅速地递上,心里突然一片豁然,能尽自己的力量去救助一个绝望的灵魂,这种感受神圣又安详,让自己的灵魂都被安慰了似的,心里的痛也好象被抚平了……她从小清秀的希望里获取了自己的希望。她喜欢这种感受,她不再只是一个被一味抛弃的人了。
她好象又是一个人了。
当他松了一口气,替已经被麻药麻昏过去的小清秀包扎时,她也笑了,浑身轻松。她拿起纱布,微笑着替闵澜韬擦了擦一额头的汗,他瞥了她一眼,被她温柔的笑容蛰了一下,身体有些僵,却没躲开。
“去拿一个干净碗。”他说。
蔚蓝微笑着点了点头,拿回来他又支使她去为小清秀收拾床铺,这七天小清秀都要留在这里了。
再回来,她看见他正拿了一碗东西从房间里走出来,左右看着,似乎拿不定主意要放到哪儿。她无心地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闵澜韬抿了下嘴,犹疑了一下终于决定婉转一点说:“琥珀。”
琥珀?蔚蓝仔细的看碗里的东西,像是一碗豆腐,怎么也不像是琥珀嘛!“这……不对呀……”她还看。
他忍不住皱眉,就知道婉转的说了她倒不懂,还细看呢!“人脑子!药名叫‘琥珀’!”
果然,她脸色一白,捂着嘴,转身就跑。认识她这么些天,第一次看见她不庄重地发足狂奔……他笑了笑,没想到,跑得还挺快。
蔚蓝觉得胃一阵阵绞痛,因为没命地跑,喘得难受,眼前都有些发黑了。
“小心!”她听见有人一喝,才定了定神。原来她慌慌张张往回跑,正赶上步元敖难得回来吃午饭,她差点撞到他身上。跟在他身后的丁管事不得不喊了声提醒她。
心一冷,倒不慌了。她收敛了一下神情,垂下头向他弓下腰,做好下人的本分。
步元敖冷眼看了看她,刚才她慌张跑来的小女儿之态……让他的心莫名一刺!这神情,他已经很多年没看见了。
“爷,走吧。”丁管事小心的催促了一声,这么毒的日头,爷站这儿不走,后面端着滚汤热菜的下人们也难受啊。
步元敖撇开眼,继续前行。他身后送饭的下人们也都暗暗松了口气,跟着他一起往院子里走。
蔚蓝也轻轻地舒了口气,站直身体,路过她面前的丫鬟双手端着开胃菜——皮蛋豆腐。
“唔……”蔚蓝赶紧转身跑开几步,终于吐了出来。
步元敖又停下脚步,回身看了看她瘦弱的背影,皱起了眉。
一进房间,他立刻吩咐:“去把闵澜韬叫来。”
闵澜韬走进来,看见一桌子饭菜毫不客气地坐下就吃。步元敖看着他,没有动筷的意思。
“这几天……她都在你那里帮忙吧?”他有些阴沉地问。
“嗯。”闵澜韬自顾自吃着,明白他说的是谁。
“你看一下她的脉,会不会……怀孕了。”
闵澜韬停了手,抬起头看了看他,被他这么一看,步元敖有点羞恼,却无可辩驳,只能恨恨地转开头。
“你是看见她总吐吧?”闵澜韬嘿嘿笑了几声,步元敖瞪着他不吭气。“她不可能怀孕,寒毒在身无法生育。不然蔚老头宁可让儿子生几个孙子以后去死也不可能来求你,把女儿送来给你糟蹋。”
步元敖还是冷着脸不说话。
闵澜韬放下筷子,直直地看着他,“就算她能生,你都不该让她生。你和她……注定是不共戴天的两个人。”


                  第22章
“蔚蓝姐,再过三天,我就能看见天空的颜色了!嗯,还有花的颜色,树的颜色!”小清秀因为太兴奋,说话又快又急,蔚蓝微笑着替她梳着头发,轻声应着。“蔚蓝姐,我最最想知道什么是颜色了!还有……你的样子,闵公子的样子!蔚蓝姐,你很漂亮吧?我觉得你的声音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闵公子呢……他好看吗?”
蔚蓝轻笑,能看见东西对小清秀来说实在是太渴望了。
“好看。”她说,闵澜韬的确算得上一个好看的男人。
“我就是觉得怪,为什么闵公子的院子里总有股奇怪的味道。”小清秀皱眉,十分疑惑。“而且,我们院子里的人都不愿意来这里,连送我来都不肯,这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蔚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什么东西,可能大家对闵公子用来研究医术的东西感到害怕吧。”真的很令人害怕,她不说她倒忘了,不能让小清秀看见的第一个地方竟然是这么恐怖的。“你睡一下吧,这样眼睛也能好的更快一点。”
听说对眼睛好,小清秀顺从地躺下,不一会儿就安心的睡着了。
蔚蓝轻轻从她的房间出来,闵澜韬就在这条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里,现在打死她,她也不敢贸然走进他的那些房间了。“闵公子……”她小声地叫了他几声,果然看见他一脸不耐烦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又有什么事?”
蔚蓝咬了咬嘴唇,“闵公子,您能不能在这两天里把您那些泡在酒瓶酒缸里的‘东西’放到比较不显眼的地方?”
不出意料,他果然又瞪眼了。
蔚蓝赶紧解释,“小清秀的眼睛就要拆纱布了,拆了纱布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我想……我想……让孩子看见那些不好。尤其是从来没看见过东西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说。
闵澜韬皱着眉沉吟了一会儿,不情愿地哼道:“多事!我哪有什么‘不显眼’的地方啊?!你还让我现挖个地窖不成?”
蔚蓝挑了挑嘴角,“只要把那些从长架子上搬到架子下,这里这么多白布,我的手已经好了,赶做一些拉帘挂在架子上,不特意找的话,不会注意到架子下还藏着东西呢。”
“那些瓶啊,缸的很重的!”闵澜韬抗议。
蔚蓝低着头不说话。
“你把我晚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然后就多拿些布回去!一定要晚上做,明天白天还有其他事呢!”他口气恶劣地吩咐。
蔚蓝点头,偷偷笑了笑。
蔚蓝放下手里的针线,挺了挺腰背,这都几更了?都换了两只蜡烛了。她站起身,腿都已经发僵,她缝了好几个时辰了。
她轻轻打开门,静谧的夜空繁星密布,她忍不住走到院子里,愣愣地仰头望着……好美。风有些凉,已经是秋天了,她抱着双臂,上回看星星……是什么时候?
以前看星星的时候,她总是在想念他。最亮的那颗星……就好像他的眼睛,他温柔看她的眼睛。现在再望着星空,她却想不出他的样子。
眼角一热,她又哭了吗?
也许只有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只有她的夜空下,她才能偷偷的想起他,不,她的他不是睡在前面华丽院落里,不知哪个女人身边的步爷。她的他,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步三少爷。
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倒宁愿他已经死了——她还知道去哪儿找他。现在……天上地下,她的步三少爷在哪儿?她找不到了。
轻声叹了口气,奢望!又是奢望!一个活的都丧失尊严的人还奢望爱情,真是太可笑了。
她走回房间,一针一线的继续缝,星空,思绪,他,她……都在密密的针脚里消失了。
蔚蓝眯着眼,扇着小炉子里的火,炉子上的锅里煮着闵澜韬的刀刀剪剪。沸腾的水让金属的器具不停地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轻响,这响声完全被屋子里闵澜韬的抱怨声掩盖住了。
蔚蓝一边煽火一边轻笑,昨天晚上没闲着的不光是她,他也累坏了吧,把那么多沉重的罐子和缸都搬下地藏好。因为她不敢接近,他还得亲自负责挂帘子,也难怪会怨声载道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闵澜韬还是一副谁都欠他钱的臭脸,蔚蓝自顾自低头吃饭,随便他把碗筷摔的一片响。在这里时间长了,她也能做到眼不见心为静,能吃的下喝的下,比起在弥纶馆的时候气色都好了一些。
闵澜韬的午饭是按贵客份例做的,别说他们三个,就是五个人吃也吃不完。蔚蓝仔细地挑着鱼刺,把鱼肉耐心地喂给小清秀吃。
闵澜韬瞥着眼看着,突然用筷子敲碗,冷声冷气地说:“鱼肉是发物,少给她吃。”
“啊?”蔚蓝有点慌,赶紧收回筷子,担心地看着他,“我已经给她吃了不少了,伤口不会有事吧?”
“我看着呢!有事早说了!让她自己吃!这么大的人还要人喂!”他不是滋味地嚷嚷。
小清秀又撇着嘴笑,“蔚蓝姐,你自己吃吧,我吃的着的。瞎了这么多年,我早学会了,不然早饿死了。”
蔚蓝的心一刺,学会……她何尝不也在学呢?
“吃肉!”闵澜韬不客气地把一块红烧肉甩进她碗里,“都瘦成鬼样子了!”
蔚蓝垂着头,慢慢扒着饭,他给她的是块有肥有瘦的肉,她不好意思扔出来,只能尽量绕开。
他看了她半天,伸筷子把她碗里的肉挑出来扔在桌子上,“不吃可以说啊!还挑食!就是步元敖饿你饿得还不够狠!”
她的手一僵,慢慢放下碗。
闵澜韬一皱眉,也知道说的太过分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略带尴尬地凶着脸,夹了大大一筷子青菜放进她碗里,“不吃肉,总吃菜吧?!”
见她还是垂着头不动,他大喝一声:“快吃!”
她显然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开始听从他的吩咐,他得意地撇了下嘴角。她吃饭的样子……像只小猫,他从不知道有人吃饭能让人觉得可爱。
蔚蓝一横心,不去想那些长长布帘下存放的东西,快速冲进那些房间,把所有的窗户都推开通风。
有些窗子正对着后山,闵澜韬正在那儿掩埋刚“用完”的尸体,看见她开窗就横眉立目地嚷嚷:“我的那些东西都是不能被阳光照见的!会坏的!”
蔚蓝装作没听见,继续开窗,放个两三天,腐败的酒味就会消散大半吧。
太阳正好,她壮着胆子从小门来到后山,因为“肥料”充足的关系,后山的野花开得格外好,都入了秋还是郁郁葱葱一大片一大片。她仔细地采着,红的要几朵,黄的要几朵……颜色,小清秀渴望看到的东西。还有渴望的东西……真好。
她望着一堆堆新土,她怕什么?说不定她也会被送到这里……然后被闵澜韬掩埋。她抬眼去看他,却发现他竟然也在看她,意外的对视,他还故意别开了眼光。
他可会把她也肢解零散,胡乱地扔在坑里?
她把手里的花拢成一束,“闵公子……”
“嗯?”他又不耐烦地皱眉了。
“如果将来我也会被送到这里……你把我埋在那个坑里好吗?”她指了指唯一一个在花丛里的坑。
“少在那儿胡说!”闵澜韬愤愤一甩手里的锹,满脸怒色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顿住身,又恶狠狠地转回来一把拖起她。
蔚蓝被他拖行着,微微苦笑,他也心知肚明的吧?步元敖发泄够了,就会让她死,他的恨,她体会的太彻底。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给她活路。
院子里小清秀一脸的莫名其妙,听见他们回来,她歪着头问:“闵公子,赤豆和糯米是治什么病的?刚才那个姐姐送了好些来。”
闵澜韬也是一头雾水地瞪着眼。
蔚蓝轻轻摆脱他的钳制,淡淡一笑,“我知道。”
小清秀吃的笑逐颜开,“蔚蓝姐,这东西真好吃!”
蔚蓝笑了,“赤豆补血提气,你吃正好。”
闵澜韬坐在石台上瞪了她们半天,终于忍不住冷哼:“我也要吃!”
蔚蓝有点意外,“甜的。”
闵澜韬极度不喜欢甜食,她早发现了,所以也没给他盛。
“快点!”闵澜韬瞪眼。
蔚蓝抿嘴一笑,把锅子上层凉些的赤豆糯米羹盛在小碗里送给他。
步元敖走进修德苑时,看见蔚蓝正微笑着在锅子里舀着什么,闵澜韬站在她身后指手画脚地说:“多给我盛些糯米小丸子!”
旁边眼睛包着纱布的小女孩也不甘心地嚷嚷:“我也要,我也要!”
步元敖的脸一冷,拳头握紧。她的微笑……为什么她还能笑的这么温柔?!


                  第23章
“你来干什么?”闵澜韬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站在院门口的步元敖,不甚着意地接过蔚蓝端在手里盛满赤豆羹的碗。
“怎么?我不能来?”步元敖冷峭地一笑。蔚蓝一直垂着头,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他的眸子闪过一丝怒气,显得益发幽亮。
闵澜韬被他的口气蛰了一下,抬起眼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瞳,果然看见了他挑衅的眼神。
“当然能,整个攸合庄还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么?”闵澜韬冷笑。
小清秀听见是主人来了,有些慌乱的放下手里的碗,垂手站直。蔚蓝沉默地拿起已经空了的锅子去井台边仔细的清洗,目不旁视。
“明天有药材交易,辰时去我那里,准备好了一起出发。”步元敖沉声说完,转身就走。
听着他的脚步声去远,小清秀一脸莫名其妙,“真的是主人吗?他亲自跑来就为说这么句话?”
闵澜韬冷笑一声,“他的心思谁知道?!或许是来看什么人的。”他不怎么是滋味的瞟了瞟井边背对着他的纤瘦身影。
蔚蓝仔细的把锅擦干净,来看谁也不可能来看她。这种小女孩的痴心妄想,她早就不再有了。
不甚意外,晚上香琴特意过来告知她不必再去修德苑了。他看见她的手好了,自然以为她还去那里是为了偷懒吧。可惜……她不能亲眼看到小清秀拆纱布了。
日子又如初来般平静了……闵澜韬、小清秀,只是她人生里小小的惊喜吧,如同烟火,也是一闪而逝。
从闵澜韬那里拿的白布还有一些没有用完,闲暇时,她就为他做些样式简单的罩衫。有时候他就穿着面料娇贵的丝袍“研究”尸体,沾了血污或者其他“东西”,衣服就洗不出来,算是毁掉了……她边缝边微微笑了。
来了这里以后,只有想起修德苑和他……她才能有些笑意,她才能觉得,自己还算得上是一个人。
她把脏水倒掉,看了看不远处已经开始枯黄的树篱,又是一个结束了工作的早晨,不知不觉,秋……更深了。
“蔚蓝姐!”
水桶掉在地上,她愣愣地转身,这声音是——小清秀?!
还没等她看清,小女孩已经扑进她的怀里。她瞪大眼仔细看怀里孩子的眼睛——好清澈,好漂亮!
惊喜地泪水滴落,她又因为高兴而哭泣了……上一次是多久以前?
“你看见了?!看见了!”她呼吸都急促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般激动。
“蔚蓝姐……你和我想的一样漂亮。”小清秀也哭了。
“别哭!再哭眼睛又该瞎了!”带小清秀来的闵澜韬撇着嘴说。
蔚蓝抬起眼,真挚地看着他:“谢谢你,谢谢你!”
他微微一愣,盯着她的眼睛,轻轻揶揄地笑了笑:“你谢我什么?瞎的又不是你。”
“等等我。”她好象想起了什么,向自己的小屋跑去。再跑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地把几件罩衫双手捧到闵澜韬的面前。“以后您‘工作’的时候,请穿上这个吧。”
闵澜韬有些动容地看着针脚细密的罩衫,接过来紧紧攥在胸前,他故意瞪她:“就你多事!”
小清秀看着他俩笑了,蔚蓝也笑了。
“你是哪一处的?怎么随便跑到这院里?”质问地声音打断了每一个人的笑容。
是跟在步元敖身后的丁管事,他正一脸惶恐地瞪着小清秀。
“拖下去杖责二十。”步元敖冷着脸走进院子,再不看他们一眼。
“是我带她来的。”闵澜韬也冷声冲他喊。
小清秀还是一脸茫然,是要打她吗?她不过就是来看看蔚蓝姐,而且在爷的院子外面啊!
“你以后也少来这里!”步元敖没有停住脚步,下巴向丁管事一扬。
丁管事苦着脸,赶紧叫小厮来拖小清秀下去。
小清秀害怕的哭起来。
蔚蓝护住她,“饶……饶了她!”她向步元敖的背影喊,知道这只是徒劳的挣扎,她的话……根本无足轻重。这都怪她,小清秀只是想来看她。
步元敖顿了顿,侧过脸,她看见他长长睫毛下的眼眸闪过恼恨地冷芒,“管好你自己得了!”
他哼了一声走进房间,丁管事为难地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闵澜韬,不知如何是好。香琴从房间里跑出来,使劲冲小清秀挥手,示意她赶快离开。
小清秀慌乱地点着头,飞快地跑走了。
蔚蓝松了口气,抱歉地看向闵澜韬,不曾想他也正盯着她,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神色。


                  第24章
今天的晚饭迟了很多,因为步元敖突然决定去别的院子过夜。下人们忙乱之余,自然推迟了吃饭时间。
蔚蓝整理着小小的箱子,天气冷了,她带的衣服都显得单薄,她总是觉得冷。
攸合庄还没开始允许下人在房间里烧炭取暖,入夜,屋子里有些阴冷。晚上吃了冷掉的饭菜,蔚蓝有些胃疼,在屋外的石台上蜷缩着呼吸新鲜空气,她觉得舒服一些。
夜越暗,月亮便越耀眼,把周围照得银白一片,如同降了一层霜。
同住在这个小小后院的下人们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大概趁主人不在,都挤到温暖的前院某处说笑谈天。蔚蓝站起身,准备回屋,她不喜欢这种寂静,有些孤独。
她闻到了微微的酒气,无心抬眼却看见月光下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惊惧一退,撞上身后的墙壁……随即她垂下眼,站直向他福了福身。
他……不是去了别的院子么?她垂下头向屋里退去,他去哪儿,和哪个女人在一起都不关她的事。
酒气一浓,她觉得胳膊传来被箍紧的疼痛,他跨前一步抓住了她。她惊恐地撞进他冷冷的眼眸,又迅速地垂下眼睑,这双眼……是她不允许对视的。
“大晚上不睡觉,在想谁?”步元敖讥嘲地冷冷一笑,“闵澜韬么?”
她依旧沉默,无须解释。
她和他之间,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一直……永远。
“迷惑他有什么好处?能让你吃饱饭不干活么?”不见她回答,他加倍恶毒地说。
这就是他能想出来的理由吧?她抿了下嘴角,轻而坚决地说:“对!”
“贱人!”他怒不可遏地甩开她,转身扬长而去。裹挟着恨意的力道把她推倒在地,手肘一阵剧痛,她匍匐在冰冷的石砖上默默忍受着这痛,享受着这痛。
对他来说,她也不过就是个为了吃饱饭不干活就去迷惑男人的贱女人。真不明白,这样的她,他何须专程屈尊到这个下人的地方特意侮辱……她又笑了,又自以为是了吧?他怎么可能是为她而来的呢,大概只是喝多了酒,贪近从这里路过而已。
井里的水……已经寒凉入骨,手伸进去会被冰得又红又肿,可是她不在乎。
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拿着抹布用力擦拭……昨天夜里果然降了霜。薄薄的冰绒蛰着她的手心有些疼,这疼像蛇一样,猛然窜入了她的血脉,贯通了她僵直的手臂。
她一惊,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是寒毒!不可能,离上次发作才十几天而已……她疏忽了。手指已经丑陋地抽紧在一起,胳膊也剧烈地僵直抖动,慌乱中她碰翻了水桶。桶里洒出来的水顿时浸透了她倒在地上的半边身体,冰冷的水一下子透过她单薄的衣物刺在她身上。
她吓坏了……这样会更加速寒毒发作的。
站起来走已经非常艰难了,腿上的筋也慢慢开始抽紧,她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如果被他发现了,又会,又会……那么折磨她了吧。
不!她真的害怕那种被步元敖凌辱的感受……就算闵澜韬不能救她,她也宁可忍受这锥心刺骨的疼痛,一路走去、爬去找他。他不是说只要她肯让他研究寒毒,就替她取步元敖的血么,这可能渺茫于无,但她仍寄托了全部希望。
腿也开始抽筋了,她无法伸直,蜷缩成很丑恶的样子趴在地上……离修德苑还有好远,远的她都有些绝望。现在还太早,根本没有下人路过,她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又一阵新的,更剧烈地抽搐,她咬紧嘴唇,手指抠进路边的泥土中……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昏暗,太疼了,她还能坚持多久?坚持不下去,她也不回头!
有人把她扶坐起来了,她燃起了一丝希望,“送……送我去修德苑。”她转动着没有焦点的眼睛低声请求。
“修德苑?闵澜韬能救你?!”低低的,愤怒又讽刺的语调,她极为艰难地集中了眼神,真的……是他。
第一个感受是自惭形秽。
三年来每次寒毒发作她都暗自庆幸他看不到她丑陋的样子……几乎成了习惯。
现在,她已经不用在乎了,他看见了又如何?比这更丑陋的场面他也主导了。
已经疼得一片空白的心,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推开他,向前爬了几步。
步元敖瞪着她,原来……寒毒发作竟然是这般恐怖的。这三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又是一阵抽动,然后……她竟然呜呜地哭了。
他跨前一步,抱起她, “跟我回去。”她一定很疼……闵澜韬见过的最能忍疼的人,竟然哭了。
到了这地步,她还摇头,还推他!
“好!我带你去修德苑!我倒要看看闵澜韬怎么救你!”他气,他恨!
记忆里柔顺的她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拗?!除了欺骗他,就是拒绝他!她还能怎么惹火他?!
闵澜韬刚梳洗过,拿了几件脏衣服准备扔进院子外的竹篓里让丫鬟拿去洗。
步元敖抱着蔚蓝冲进来气急败坏地把她甩进他怀里时,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
衣服撒了满地,他审视着怀里的她……她已经面无人色,嘴唇咬破了,一直划到下巴的血线格外刺眼。泪水散乱地爬了满脸。
“救啊!你救啊!”步元敖凶狠地瞪着他,太阳穴的青筋爆了出来。
顾不上他的怒气,闵澜韬抱着蔚蓝冲进房间,把她放在长案上。她流着泪,乞求地看着他,“闵……闵……”她呐呐地断续着低语,他不确定她的意识是否清醒。
面对病人……他第一次慌乱了,执着银针的手竟然颤抖起来。
刷然扯开她的衣裳,他望着她抽动僵直的身体,竟然无从下手,心……乱成一片。
“你干什么?!”跟进来的步元敖怒吼着推开他,蛮横地掩起她的衣衫。
他也恼了,冲过来也推了他一把,“不脱衣服,我怎么看穴道?!”
“闵……闵……”她又混乱地呓语了。
他慌乱地下针,扎入她肩头的穴道……没有缓解。再扎上臂的穴位,还是没有缓解。她呜呜地哭起来,疼到极处。
恨恨地拔下所有的银针,不试了,不试了,他无法在她的痛苦中继续试探什么狗屁方法。他抓过步元敖的手,慌不择法地执起小刀一划,鲜血滴进她的喉咙,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表情一缓,人却筋疲力尽地晕过去了。
揉捏着她慢慢松下来的四肢,他抿紧嘴,管它什么寒毒,什么穴位……只要她不再疼了,他都放弃!
步元敖眯着眼冷酷地看着他,紧握的拳头扯开了手指的伤口,拳心一片湿濡黏腻。
一把推开闵澜韬,他把她抱在怀中……这个女人就算死,也得死在他的怀里。
“以后……不许你再见她!”他似威胁般沉声说。
“可能么?”闵澜韬也冷冷地回看他。


                  第25章
躺在柔软的被褥里,脚下还放了暖暖的汤炉,热乎乎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了全身,好舒服。
蔚蓝闭着眼,每次寒毒发作都会消耗她很多的体力,舒展放松的四肢被厚厚的被子覆盖,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支飘忽的羽毛。想睁眼,又不忍睁眼。
一双手在被子里揉捏着她的四肢,让她的经脉更加放松。她想睁眼看,却无力睁开,她并没太坚持,继续享受着酥软的感觉。
渐渐……她想起来了,步元敖把她送去了闵澜韬那里,是闵澜韬替她解了寒毒?后来的事她浑浑噩噩的根本想不起来。她应该没被……没被步元敖凌辱,因为身体不疼,那——她一阵欣喜,闵公子研究出了解除寒毒的方法?
“闵……闵公子……”她期待地叫出声,逸出喉咙的却是低而飘忽的呻吟。
揉捏胳膊的手无端一紧,好疼。身体一凉,那双手掀开被子退出去了。
“冷……”她皱眉,身体动不了,她乞求地呓语,“冷……”
被子终于又掩紧了,温暖的感受让她表情一缓……还是累,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屋里有响动,缓缓睁开眼,她看见的竟是香琴!她受了惊吓般惶然四顾,果然是步元敖的房间。
“醒了?”香琴有些惊喜地走过来看着她,“睡了整整三天!我都担心你会渴死饿死。”
三天……她苦笑,最长一次她昏睡过五天,醒过来的时候内脏都像被火烧过般干渴。
“你干什么……”看她要起来,香琴赶紧按住她。
“这里……我不能待的。”她黯了眼神。
“放心躺着吧。爷吩咐过了,以后你就睡在这里。”香琴的语调有些古怪。
蔚蓝一激灵,浑身发冷,睡在这里……以后?
不堪的回忆让她对这里,对步元敖除了恐惧就是恐惧!她不怕冷,不怕简陋,她怕这里,怕这张床!
“渴了吧?”香琴回身,从桌子上盛了一碗红枣雪耳汤,伸手想喂她。
“我自己来吧。”蔚蓝赶紧接过来,感谢的看了看她。“可是……”她端着碗,吃了主人的东西,会不会又连累香琴受罚?
香琴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喝吧,爷吩咐过的。”
甜甜暖暖,喉咙和胃肠都滋润舒坦了。蔚蓝慢慢喝着,这是她最喜欢的甜汤……今天正好也给他做了这个吗?她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他不是在前院吗,怎么会有温热的甜汤在屋里?
“喝过汤水,就再用些粥,饿了吧?”
蔚蓝抬眼看了看香琴,她对她的态度变了。有点怜悯,还有点疏远,总好象有话藏在心里不肯对她说似的。或许……蔚蓝端着碗的手放在腿上,她觉得她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是用了什么卑贱的手段,心里看不起她,又碍着步元敖不能表现出来吧。
精致的粥也端上来了,她真的怀疑这一切是专门为她准备的,都是热的……而且,都是她喜欢吃的。
有些疑惑……他怎么了?突然改变这么大,是因为看见她寒毒发作可怜她吗?他还会可怜她吗?或者……他打算换个方式折磨她?她想不出来,也无心去想了。
有个丫鬟在门口小声的呼唤香琴,静默中她听见那小丫鬟对香琴说,有个蔚夫人要见她。
蔚夫人?
蔚蓝皱眉,是娘?不可能!娘怎么会亲自来这里找她?或许……娘太担心她了?
香琴已经返回来默默看着她了,“要见吗?”她低声问。
蔚蓝点了点头。要下床她才又碰见了一个难题,她要穿什么?如果真是娘来看她……
香琴像刚才那样让她不怎么舒服的淡笑了,“我来伺候你梳洗吧。”
蔚蓝沉默地让香琴帮她洗脸穿衣。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小丫鬟们送进来的衣物都很华贵,上好的面料,镶滚着昂贵的皮毛……为什么,他肯让她穿这么好的衣服?
幸好吃了些东西,发软的四肢缓缓行走了一会儿渐渐都听了使唤。
东小门外,来的真的是娘!
蔚蓝有些意外,更加惊喜!扑进娘的怀里,她忍不住呜呜哭了……她有太多的辛酸,想在这副温暖的怀抱里得到抚慰。娘也哭了,拍着她的后背。
哭过了蔚蓝觉得蹊跷,娘穿的还是很考究,却没带仆从,只一个人孤单单的走来,甚至没有坐车。难道是背着爹来看她?她一阵心疼,娘终究还是最疼她的人。
蔚夫人也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上下打量以后突然欣喜地说:“步元敖对你很好吧?”
蔚蓝一愣,看了看身上华贵的打扮,点了点头。别让娘替她担心了。
“太好了!”娘的一声大呼吓了她一跳,蔚蓝愣愣地看她。“你快去跟他说,放过蔚家一马吧!”
蔚蓝一凛,“蔚家出了什么事?”
蔚夫人有些不信,“你不知道?”
蔚蓝点了点头,心里有些猜到发生什么事。他……怎么可能只折磨折磨她就解恨了?她只不过是开胃的小菜,蔚家的破败才是他的正餐。
“步元敖挤垮了你爹的生意!”
蔚蓝冷笑,果然……
“我们现在落魄的不得不卖了祖宅,搬到离这里十里远的小镇子上,这样才方便来拿药。容谦也走了,我们只剩两个下人跟在身边了。”蔚夫人哭道。
“三姐夫不管也就算了,大姐夫,二姐夫都没出面接你们去住么?”蔚蓝悠悠地问。
“步元敖放出话来,谁帮我们就弄垮谁。你大姐夫,二姐夫……唉!落了难,谁也靠不住!”
这话从蔚夫人嘴里说出来,蔚蓝笑了笑,步元敖要的就是这么讽刺的场面吧?
“你去和他好好说!再大的仇恨,现在他也算是蔚家的女婿吧?!”蔚夫人愤愤地说。
蔚蓝忍不住发出一阵笑,笑的满嘴苦涩。“娘……到了现在这地步,你怎么还会这么想?”
蔚家的女婿?蔚家的女婿步元敖早在五年前就被他们亲手砍死了!
“他对你不是很好么?”蔚夫人上下看了看蔚蓝的打扮,有点不是滋味的说,“该不会你也只图自己过好日子丢下我们不管吧?”
蔚蓝眯了眯眼,明白了,她终于明白步元敖这么对她的用意了。他早料到蔚家人会来找她,所以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好象很宠她……让她的娘都指责她只顾自己享受。哈,真是好享受呢。
“既然他还喜欢你,你就让他松松口,哪怕让你两个姐夫能帮我们一把呢!你弟弟现在情况很不好!我看着那病马上又要发,解药你也赶紧拿来。”
蔚蓝看着一脸不快的娘,曾经那么疼爱她的娘竟然会用这种脸色,这种语调对她说话。
这五年,步元敖的进步超过她的期待。她苦苦一笑。
“娘……仅是拿到解药,我已经尽了全力了。”真的是全力了……娘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拿到那药的?
她忍住泪水,她的泪水……竟然在自己家人面前都显得虚假做作了。
蔚夫人又皱眉瞥她华贵的衣裙,半天不说话。
“就算你不愿意触怒步元敖为家里人说话,你来这里时我给你的银票呢?现在家里剩的不过是几两散碎银子了。”
“我……我用了。”
蔚夫人抬起眼,冷冷的看了她一会儿,“蔚蓝,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这么对我,对家里人!”
蔚蓝被她看的木然一退,这是娘的眼神?不!不可能!
“你一直是乖巧又温柔的孩子,姐妹里,我最疼你,最爱你!你有病了,娘是怎么照顾你,呵护你的?现在,你的爹娘破了产,弟弟又病躺在床上,连照顾的下人都雇不起。你妹妹的婆家……哼!也落井下石,解除了婚约。现在你穿的光光鲜鲜,吃好住好,却对我说根本帮不上蔚家的忙!就连我拿回蔚家给你的东西,你都不肯!蔚蓝,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蔚蓝靠着墙,泪眼婆娑的看着娘,每一句话都扎在她的心上。
“娘……当初你们把我送来这里,就算定步元敖会对我好,给我吃好的穿好的么?”她咽下泪水,忍不住反问。谁来指责她,质问她……她的家人不应该吧?
蔚夫人果然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
“蔚蓝……你是在记恨这个吗?”蔚夫人缓了口气,低低的说,满是无奈。“当初爹和娘也是实在无奈啊!也许步元敖会报复你,可他毕竟是曾经喜欢过你,要娶你的人,你来,总比蔚紫要好的多吧?你来了,不仅能救你弟弟,也能救你自己吧?还有什么痛苦是比寒毒发作更难受的?”
蔚蓝笑了,还有什么痛苦是比寒毒更难过的?爱了五年的人变了心,冷冷的、狠恨的蹂躏她的心,她的身体!她连抱怨他都不能,因为她的家人害得他家破人亡!那个曾经爱着她,要娶她的人,把她变成了最下贱的奴仆,就连她看他,叫他名字都成为一种罪过!
来了就能救她自己?
来了这里……她就没救了。
“蔚蓝……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蔚夫人也哭了,“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爹娘、你弟妹饿死穷死吧?你大姐我是指望不上了,你二姐死了,二姐夫就等于是个陌生人,三姐……唉,别说她,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行,躲得比谁都快!蔚蓝……现在娘能指望的,只有你了。救救我们,救救你弟弟吧。”
蔚蓝舔了一下骤然干燥的嘴唇,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地。
“娘……不管你信不信,做到今天这步,我已经尽力了……两天后,您在这里等我,银票我确实用完了,你给我的首饰还在,都拿去吧,应该还能卖不少银子。这个月的解药……我也尽量拿来……”
蔚夫人皱了皱眉,虽然有些怀疑蔚蓝的话,但她说了要给首饰和解药,暂时先这样吧,总比什么都不管了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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