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无垠(10)
第46章
殷佩姝不得不扶着院子里的大树才能坚持站住,泪水已经流不出来,只能酸酸的积蓄在眼眶里。已经站了多久?从半夜到凌晨,直至现在……她不知道同样僵直站在院子里的步元敖是否看见了她,意识到了她的陪伴?
没有……
他的眼睛,他的心……全凝注在闵澜韬那间听不到声音的房间里。
她从没站过这么长时间,疲惫的浑身都痛楚了,尤其是腿和脚。可是,她不离开,不能离开。闵澜韬在救蔚蓝姐,不仅是救蔚蓝姐……也是在救这条绳索上的每一个人!
绳索……是的,命运的绳索!每一个被捆住的人都要无法呼吸了,互相拉紧,互相束缚。如果……蔚蓝姐死了,内疚,悔愧,因为终止而变成永恒的记忆,因为离去而变成梦想的恋人,都将活活勒毙痛苦不堪的元敖。如果蔚蓝姐被救活了……殷佩姝深吸了一口气,灌在眼睛里的眼泪几乎发呛,其他人能算获救吗?她——将被失去元敖的痛苦掐紧窒息,苦笑,无论蔚蓝姐是死是活,她都失去元敖了。
今生今世,元敖是属于蔚蓝姐的……
闵澜韬终于开门出来了,脸色铁青,一向沉稳的手明显的颤抖。步元敖没急着上前询问,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他没有勇气去问,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答案了。
沉默了许久,闵澜韬终于吸了一口气,低沉的说话了:“她曾经对我说过,希望死后埋入野花丛中的那个土坑,你埋,还是我埋?”
步元敖像是被谁狠狠打了一拳,身体剧烈一晃。
闵澜韬垂下眼,无法正视他。
“死了……死了?!”他空洞地睁着眼,该意外吗?他亲眼看见匕首刺进了她的心。可是,他一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他艰难地向房间迈了一步,又停住,下巴剧烈地抖动起来。
死了?死了?!那个他爱的,恨的,怨的,放不开,舍不下的她……蔚蓝!他突然加快了脚步奔入房间。长案上的她甚至还带着离去前最后一抹微笑。他忍不住去掩住那笑,她是笑着走了,那他呢?
为什么,每次被留下的都是他?!家人,岁月,她!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微笑着离去一次呢?!
“蔚蓝!”他抓她的手,还是那么柔软,没温度了,没关系,她一直是手脚冰凉的,他躺在她身边时,总被那寒冷微微一蛰,他能捂热的,能的!
曾经,他想要这样的结局,她作为蔚家人把命还他,公平合理。可是……向她讨债的过程,更像是他在向记忆讨还自己的爱情!
那么多次的印证,他无奈的发现,她是蔚家人,更是爱人,妻子,初恋……虽然他死了,他的生意、家业、所有的所有都可能分崩离析,他也不在乎,哪怕那么多人都成为他的陪葬他也不在乎,只要他给了她生命!
兜兜转转,还是这样的结局!他捏紧她的手,早知如此,他何必还要对她狠心,何必还要逼自己无情?!早知如此,他一定要她在有生之年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他……不该那么伤害她!这无法弥补的伤害,现在全成了他的枷锁,快把他拖入更深黑的地狱了!
“蔚蓝……”他无措的呼唤,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她留下他一个人,他该怎么办,怎么活,怎么面对这么沉重的生命?
闵澜韬和殷佩姝都站在他身后默默的看着,没有人哭,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是你!是你告诉她血毒的秘密的!是你害死她的!”步元敖突然回过身,扑过来揪住闵澜韬的胸襟,怨毒,愤恨!
闵澜韬苦苦一笑,坦然承认:“是的。”
对,是他说的。因为他没想到步元敖竟会放她走,给她一条生路。生路?他讥诮的一挑眉梢,当蔚蓝知道她这条生路的代价是他的生命时,结局……他还是什么都得不到!正如现在的殷佩姝,只能傻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恋人,束手无策。
与其让蔚蓝痛苦的活,他冷笑,还不如让她幸福离去,让步元敖承受这无法解脱的痛,这是他欠蔚蓝的!
闵澜韬的笑让步元敖浑身颤抖,无奈,无奈!他的人生就剩下无奈!
他冷冷地抬眼望着窗外看不见的墓地,鲜花丛中的那个坑吗?她……一直是喜欢花的,他要亲手把她放入那丛还未开放的花,他回头看她,眼神温柔,蔚蓝,他要把世间最美的花都种在她身边,迟早……他也是会躺到她的身边的。
闵澜韬又一次避开了眼光,不能说,这毫无把握的希望,他不能告诉步元敖,这个男人,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了,就算成功了,元敖和蔚蓝……也不会有幸福的未来。
他抿紧嘴唇,好吧,他承认自己的自私,这最后一次机会……就留给他自己吧。
第47章
五年后
步元敖牵着马,缓步走在杨柳初青的乡间小路上,春天的阳光清新明媚,让人浑身懒懒的,却充满希望。希望?他仰起头,深深呼吸带着野花芬芳香味的空气,什么才是他的希望呢?
“步大哥,你还不能忘记那个女人吗?”走在他身后的英俊青年皱起眉,他的深沉在步元敖眼中不过像是学大人表情的孩子。
步元敖浅浅的笑,忘记?只要他还活着,还呼吸,他就忘不了,因为这些都是她给的。
“就算你忘不掉吧,也该考虑一些现实的问题。”瞿景箐撇嘴,“你现在那么大的家业,连个孩子都没有,将来留给谁啊?”
步元敖看这他笑,“给你和姝姝的孩子么。”
瞿景箐不满地叫起来,“就是你总给我们压力,才到现在还生不出孩子来!你还说,你还说!”
步元敖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表情,这样快乐又单纯的男人真的很适合姝姝。
“这两年来,我多不容易呀!”瞿景箐拍自己胸口,“看病吃药,补的直流鼻血,就差脸上贴一个‘不行的男人’签子了!”
步元敖被他逗笑了,俊美沉稳脸上的笑容让瞿景箐一呆,愣愣看他。
步元敖瞪了他一眼,“好好走路,看我干什么。”
“步大哥,你笑的样子……真好看。你以后千万别对着姝姝笑了,不然她对你又该动心了,让她嫁给我,我费了多大力气?”瞿景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见步元敖脸色一僵暗暗后悔,这段他和姝姝都不愿提起的过去,他又多嘴什么?
“希望这回的神医能治好我的病,让我和姝姝能有一大堆孩子。”他故意耍宝,“步大哥,你不知道,原来有个什么江南第一神医竟然要用那么长的针扎我的小兄弟,让我一脚踢飞,那针扎上我还有命吗?”
步元敖又笑了,能这么坦然面对自己无法生育的男人,也真是少见……他总是那么乐观,那么充满希望,这也是他一眼看中,答应把姝姝嫁给他的原因。
“这回你又要去拜会哪一位名医?”步元敖笑,四年来,他很少来看望姝姝。这次前来正赶上好天气,半是突然兴起,半是踏青,他才会想陪景箐一起来。
“这回这位倒是挺神秘的,据说没他治不了的病,却总居无定所,碰见他要靠缘分,我也是两三天前才得到的消息。”
步元敖没说话,心却微微一动。
“这人肯定没有赚钱的脑袋,如果有那么多人苦心费力的找我看病,我一定好好开一家医馆,那得赚多少钱啊……”出身世代商家,景箐当然是很会赚钱的。
“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景箐挠挠头,“不知道,好像姓闵。”
步元敖停住脚步,是他……五年了,他好些了吗?他突然很想见他,毕竟他们对同一个女人有相同的记忆。
马被寄放在山脚的小茶寮里,步元敖仰头远眺半山腰的小村落,闵澜韬也有些变了……他以为他会独居在人烟稀少的山林,他是不喜欢和人们交往接触的,没想到也会落脚在人群聚居的村寨。
上山的路不算崎岖,也颇陡峭。因为山里有村落的关系,上下往来的山民络绎不绝,他们看见步元敖和瞿景箐都会意的笑笑,热情些的还会主动问:“也是来找闵先生看病的吧?”
步元敖似笑非笑的挑了下嘴角,闵先生?看来,闵澜韬真的变了很多,竟然能让人这么亲切的提起他了。
进了村,淳朴的山民对他们也非常友好,甚至不用他们主动问路就会笑着为他们指“闵先生”的住所。
瞿景箐笑,“看来这位神医人缘很好么,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古怪。”
步元敖皱了皱眉,或许他真的弄错了。
小小的茅舍与其他村屋并无二致,竹篱围的小院里有一株桃树正开着繁茂的粉红花朵,为简陋的房舍增添了些许诗意,主人家喂的鸡鸭发出热闹的叫声,一个娇小身材的村妇正在喂它们。步元敖的眼睛刚看向那抹荆钗布裙的影子,她已经发觉有人转过身来,向他们微微一笑……
一切都停止了,心跳,血液,声响,时间……
眼睛因为无法置信而瞪的大而显得空洞,身体却在剧烈摇晃,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要溺毖的人,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瞿景箐并没发现他的异样,因为他也同样惊讶,在这样偏僻的山村里竟会有这样的美人?!她穿的朴素,即使别的女人穿着最华丽的衣裙也不能比她高贵,她微笑的看着他们,那笑容就好像暗夜里的星光一样美丽耀眼,象泉水一样清澈婉约。只要看着这笑容,一切悲苦便消退了。
“你们……”她含笑看着他们,“是来找我相公看病的么?”
血,原本已经凝固的血全涌进脑袋!步元敖无法自控地踉跄了一下,她的相公?!他瞪着她,眼睛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泪。她竟然这样微笑着看他,宛若看一个陌生人!
她不认识他了?!或者她只是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人?!可是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微笑,她的一切,是她!就是她!
不!即使到了这一刻,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指甲已经刺进掌心,很疼,可他还是不信!蔚蓝,她还活着?!眼前这个把他当陌生人,微笑着的女人真的是蔚蓝?!不!不!不可能!
“相公,又有人来找你。”她向茅屋里喊,忍着笑意,甚至有些顽皮。
“不看!不看!”闵澜韬发脾气的大喊,有些像耍赖,“烦死我了!蔚蓝,我们搬家,这里没法住了!”
蔚蓝?!步元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喉咙火烧一样疼。
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发疯般大吼,他想喊,他想扑过去一拳打倒正走出来的一脸幸福的闵澜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偷了他的爱情,他的蔚蓝!
闵澜韬愣在门口,脸色猛然青白,这一刻……终于还是要来,终究还是躲不开!
两个男人互相看着,呼吸都逐渐加快,可是他们谁都没说话。
蔚蓝和瞿景箐终于发现了异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们的脸色越来越青了,太阳穴的青筋都浮了起来。
“相公……你认识他们?”蔚蓝疑惑地皱起眉。
相公?!她每叫他一声相公,步元敖的心就像被活生生割去一块肉,血肉模糊的一团每在腔子里跳动一下都疼的撕心裂肺。
闵澜韬终于避开了眼光,吸了一口气,低沉地说:“进来吧。”
步元敖僵在那儿没动,瞿景箐也只好张着嘴,一头雾水地站在他身旁。
“蔚蓝,你家又来客人啦,这个给你!”几个村妇各自拿着盆盆碗碗笑着走进院子。“给客人做几个好菜吧。”妇人们笑,各自把东西塞到蔚蓝眼前。
蔚蓝也笑起来,放下手里的饲料盆,一一收下村民的馈赠,“呀!这么新鲜的野菜!”她惊叹起来,“大富嫂,明天带我一起去挖吧。”
“好啊,好啊。”妇人们也都雀跃起来,“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你家闵先生不是最喜欢吃这种菜吗。”
“嗯——”蔚蓝笑,回头笑着瞥了闵澜韬一眼,像看孩子一样,“我家‘闵先生’就爱吃它呢。”
步元敖不得不更紧的捏起拳头,他怕自己真的要疯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觉得每说一个字都那么艰难。
闵澜韬冷着脸,恨吧,怨吧,就算下地狱,就算天天被内疚的火炙烤,他也不后悔!
“说呀!”步元敖终于大吼出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闵澜韬点了点头,径自向院子外上山的路走去,告诉他又如何,现在蔚蓝是他的妻子,这就是事实!而且,他不放手,这五年的幸福……他死也不放手!
村妇们疑惑的小声嘀咕着散去,蔚蓝和瞿景箐呆呆地看着两个上山去的男人,直觉的没跟上去,他们俩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说,而且……不想别人知道。
第48章
闵澜韬背对着步元敖站在一棵参天大树下,他无法正视身后的他,是的,他明白,的确是他偷走了他的幸福,他的蔚蓝,可耻却不后悔!
“她是谁?”步元敖问,那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一口一声相公叫闵澜韬的女人是谁?这个问题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蔚蓝。”闵澜韬毫不犹豫地说。
也许,他也在盼望这一天,他可以告诉步元敖真相,他是杀了他还是剐了他都好,他不必再一面幸福着,一面承受着幸福带来的愧疚。
“埋在后山的是谁?”步元敖没有发作,冷静地说着话。
“蔚蓝。”闵澜韬转过身,终于可以看着他的眼睛,既然把真相说出来,他也就没什么可躲避的了,剩下的事,只有一个结果,蔚蓝是他的妻子。
“你埋葬她的时候,我用千年老参吊住了她的命,封住了穴道,让她假死,然后又把她挖出来带走了。”他简单的说。
“为什么?”
“当时……我并没有把握能救回她。她心上有伤,血里有寒毒,体质又很弱,机会相当渺茫。我怕……怕你受不了她再次离你而去。”
他仍旧忍不住用欺骗自己的理由去欺骗他,也许他已经自欺成了习惯。
步元敖瞪着他,冷漠的眼光犹如最锋利的刀直刺他的眼,他的心。
“虚伪!”步元敖冷笑,吐出诅咒般的两个字。
“随便你怎么想吧。”闵澜韬颓然说,是的,他虚伪,最后一瞬间他想把机会留给自己。“我用药汤泡了她整整三天,寒毒析出来的冷气甚至在水面上结了层薄冰,我以为她挺不过来了,她却活了。”他微微笑,有些骄傲,他的蔚蓝一直是强韧如丝的。
步元敖的胳膊微微哆嗦,不用看见,他也能想像出她受了多大苦才熬了过来。
“她活了,寒毒、刀伤都好了,却失去了记忆。”
步元敖一愣,记忆?
“我觉得……”闵澜韬长出了一口气,眼睛看向树林间参差的光棱,“也许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在奈何桥上走了一遭,她故意把记忆丢弃了。”
步元敖咬紧牙,不得不承认闵澜韬说的或许是对的,折磨他和蔚蓝至深的——就是记忆!
“你爱蔚蓝吗?”闵澜韬突然肃然看着他,轻声问。
步元敖直直地看着他,他要说什么?这个答案何须再问?!
“你当初不是想放她自由吗?”闵澜韬的眼睛更亮更犀利,“她现在就是自由的!真正的自由!没有你,没有记忆,这样的她有多幸福,你刚才看到了吗?”
步元敖骤然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树干上,一脸惊恐。
“你活着,她也幸福而自由,你还想如何?”
“不!”步元敖大口喘气,眼睛里露出困兽般的凶光,他说的都没错,可是……可是……
闵澜韬反而平静的淡淡笑了,怜悯的看着他。“步元敖 ,很多事已经无法更改了。蔚蓝选择了我,现在,她的心里只有我。即使把所有的过去都摊放在她面前,现在的她……也接受不了你了。”
“不!”步元敖嘶声大吼,“那是当初你趁她失去记忆替她做出的选择!如果当初你能让她选,她还会选我!”
闵澜韬冷笑,脸色铁青,“她会选你吗?元敖?对,你和她是相爱,都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交换对方的生命,可是……她能让你肆意伤害她的家人而无动于衷吗?你能忍受你的孩子叫仇人外公外婆吗?她是蔚家人,再相爱,事实也改变不了!幸福?你告诉我,你怎么幸福,她怎么幸福?!”
步元敖被他问的哑口无言,紧紧靠在树上一动不动。
“元敖……”他怜悯地看着他,“不是蔚蓝不选你,是命运没选你。如果你真的爱她,让她一直笑着,一直幸福着活下去,不是你所想,所求的么?”
泪水划落步元敖英俊的面孔,是的,他所想,他所求的……只要她幸福,只要她还活着。
心好像在无数把刀刃中跳动,是的,他早就知道,命运总是不选他的。无奈,无奈……再一次绝望的无奈。
回到小院时,蔚蓝正在做饭,瞿景箐痴痴的坐在旁边看,出身富家的他没想到女人做饭时也能这么美,姝姝什么都好……只是没有她这样明媚的微笑,她的笑比初春的阳光还清新,还温柔。
蔚蓝煽着小风炉的火,里面熬着咸肉鲜笋汤,听见脚步声,她笑笑的抬起眼,樱红的嘴唇勾勒出一抹最甜蜜的笑痕。
心……像被狠狠撒了把盐。
步元敖愣愣地停住脚步,曾经他诬蔑她贪恋富贵,怕吃苦,不愿意跟他过普通人的生活,她的笑,给了他最有力的反击。她的笑……是对他最残酷的报复。
“吃饭吧,相公。”她看着闵澜韬笑,他柔下了表情,却涌上了新的一阵愧疚。
“别见笑我的手艺,步爷。”她的笑容变得有些羞涩,客气地看着站在那儿的步元敖,她是从瞿景箐那儿得知他的名字。
嘴巴泛起苦涩,一直苦到喉咙……这回,他真的成了“步爷”。如果——他努力使自己的眼神不吓到她——他真的要给她幸福和自由,他就得一直当她的“步爷”,一直当一个……陌生人。
碗盘都是最粗糙的瓷,毫不影响菜肴的诱人,每一样都看出她的诚恳,她的巧思。
她微笑着把香气四溢的米饭先捧给客人,步元敖的眼睛被饭的热气蒸得刺痛,他呆呆地端着碗,继续痛。
“呀!闵夫人,这饭你怎么做的这么香?!”景箐惊叹起来。
蔚蓝微笑,“我加了些糯米。”她温柔的盛好一碗饭,递给身边的闵澜韬,“饿了吧,小心烫,相公。”
她递给他的那碗饭是特别的,因为还有她的笑,她的爱……步元敖默默看着,喉咙一动,“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血……落在白白的米饭上,就更刺眼了。
蔚蓝和景箐惊叫起来,赶上来扶他摇晃的身体,闵澜韬没动,没看,只是沉默地僵坐着。
“别叫他相公……别……”他不敢去碰她的手。
蔚蓝奇怪的皱起眉,不解的看向闵澜韬。
“他的妻子死了……”闵澜韬低沉的说,甚至有些残酷,这是他和步元敖才听得懂的宣告,“长的和你有些像。”
蔚蓝同情的看着他,她的眼神……
步元敖恼怒地甩开她的手,不!他不要她同情陌生人的眼光!
当她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却还是一副自以为理解了他的善良表情时,他紧紧的闭起了眼,不可能,那涌出眼睛的不可能是泪水!
的确……是泪,的确……他只是个陌生人!
第49章
清明前后总是细雨绵绵的,半夜又下起了雨,步元敖半坐起身靠在简薄木条制成的床头,有种不踏实的感觉。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潮湿的寒意从房间的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五年来,她就是过着这样俭朴的生活吗?他攥紧身下的床单,这应该是他们收容病人的房间,但却被她收拾的如此干净细致,就连床单都是她体贴为他新换的。只是布而已,躺上去却柔软舒适,比最好的丝绸还要舒服……如果可以,他宁可过这样平淡的生活!只要能和她一起……什么样的生活……都好。
他皱眉,心又疼了,他憎恶这种疼。
此时此刻……她正躺在闵澜韬的身旁,正如原来汲取他身体的温暖一般汲取闵澜韬的温暖,她不知道的,每当她沉沉睡去总会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身上,甜美的睡容不染一丝忧愁。那时候的她,不防备他,不怨恨他,只是单纯的依赖他,渴求他的体温……
注定失去,注定失去。
他抬起眼望着粗糙窗纸挡住的夜色,没有一丝光亮。爱她,恨她……就五年前的他来说,都注定要失去她。他也自私,选择了恨她,希望她为他死了以后能活的理直气壮。他错了么?
对和错,也已经没意义了。
他失去了她,也不曾活的理直气壮,命运给他的,是一个最苦最苦的结局。
再苦……只要她还活着,她还笑,他也认了。
闵澜韬错了,他说他无法忍受她是蔚家人?失去了她以后,他连向蔚家复仇的兴趣都没有了。这五年来他不再对蔚家穷追猛打,默许符敦义对蔚家的资助,甚至在蔚紫出狱后不死心的来找他,他也没有为难她,厌恶虽厌恶,他还给了她些钱,只是因为她哀求他时的神情有那么点像她姐姐。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良心发现也许有,更多是为了增加他的悔恨吧?蔚紫说出当年是她偷听到他和姐姐相约出逃的秘密,而向父母告发的。
蔚紫也错了,这已经不能再伤害他了,蔚蓝的死已经把他的悔恨推到极顶,其他的……早已微不足道。
她没背叛他,她爱他……他早知道,也许从没怀疑过。可他不能相信,如果他不恨她,不怨她,他要怎么活?
蔚蓝不欠步家的,不欠他的,从来不欠,就连蔚家的债,仅仅凭她对他的一番痴情,也够抵消。连本带利……她还的彻底。
闵澜韬,他不会再伤害蔚家人,不会在乎他和她的孩子叫仇人外公外婆……只要他还拥有她,他什么都能放下!连命他都能给她,还有什么不能给?!
可是……晚了。
他阖上眼,晚了。
他了解她,她一旦爱上一个人有多真诚,他知道。现在……她爱闵澜韬。在她决定舍弃记忆的时候,她也决定舍弃他。
他不奢求了。
就算她躺在闵澜韬的身边,就算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只要她还活着,只要他的眼睛还能真切的看见她,足够了。
门外的小厅堂有了微微的响动,这么早她就起床了?
他忍不住披衣下床,是的,忍不住。再苦涩,再疼痛……他也想看着她。
她正用小石臼捣着什么,看见他出来有些意外,她向他温柔的一笑:“步爷,起的这么早?”
那是一抹慈和的笑,在她眼中,他只是一个来找她相公看病的男人,客人。
“在做什么?”他低声问,随身坐在她对面的小木凳上。太过小心翼翼又太过刻意平静,他的口气显得冷漠威严。他又贪心了,他想和她说话。
“在捣艾草汁,做青团。”她已经垂下眼,认真地做着手上的活儿。
也许觉得沉默的有些尴尬,她缓缓地说:“清明前后的艾草最香,做的糕团也最好吃。步爷,你喜欢吃甜食吗?”她故意引他说话。
“不。”他简短的说,他怕说的太多了会忍不住。
她浅笑,眉目间浮现了些许柔情,“他也是,所以我做了两种馅,一些偏甜,一些偏咸。”
他?!
步元敖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代价吧?看着她的代价。心好像被一把不太快的钝刀慢慢凌迟,每一下都疼的迟缓而淋漓。
“怎么了步爷,又犯心疼?!”蔚蓝发现了他过于苍白的脸色,他一定很疼,虽然他故意沉下脸,可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得无比清楚,看?准确的说,是感觉。
“不妨。”他别开脸,他最受不了她的眼光,单纯只是看一个病人的眼光。
“这病多久了?”看出他的烦躁,她换了个话题,病人她见多了,都是这么脾气古怪的。
“我不是来看病的。”他冷声说。
蔚蓝垂下头,偷偷抿一下嘴唇,他的确像是那种讳医忌药的人。吐了血,总脸色惨白,微微发抖,还说自己没病呢!
闵澜韬走出房间,没什么表情,显然刚才的话他听见了。
“相公,起来了?”蔚蓝站起身,看着他笑。
闵澜韬爱责地瞪了她一眼,“你起这么早做什么?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身体好着呢!”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见他说她身体虚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气呼呼的撅起嘴,还回瞪他。
“谁是大夫?”闵澜韬耍横,“想早点生孩子就不能总这么早起床干活!活儿就在那,也不能跑了,你急什么!”
“哼!”她瞥着他,“那你替我干,我就不急了!”
“好啊!什么活?!”闵澜韬不服气,挽袖子。
“和大富嫂她们一起去挖野菜。”她挑衅地看着他,自己却忍不住扑哧笑了。
闵澜韬一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角下拉,想生气又忍不住要笑。
蔚蓝看着他怪异的表情心情很好,笑容也生动起来,“我们早上吃青团,刚下过雨,蘑菇肯定多,中午吃野菜饭和炒蘑菇好不好?”
闵澜韬翻她白眼:“娘子——”他故意拉长调子,“别再采毒蘑菇回来给我吃了,大夫也拉肚子很没面子的!”
蔚蓝笑起来,端起小石臼进了厨房。
步元敖默默的看着,生活在闵澜韬身边的蔚蓝,是十年前的蔚蓝,无忧无虑的蔚蓝,能笑的那么娇俏的蔚蓝。
“这五年……你过的很幸福吧。”他缓缓地说,有些像感慨,又有些像质问。
闵澜韬收了笑意,“是的,很幸福!”
瞿景箐吃早饭的时候赞叹的大呼小叫,都快在凳子上坐不住了。
“闵嫂子,你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好吃?”他一连吃了几个团子,赞不绝口。
蔚蓝笑,“不知道,也许以前学过做菜?”
“啊?”瞿景箐听着糊涂。
“你的脉象我想过了。”闵澜韬截住了他追问的话,“没孩子可能不光是你的问题,我需要也看看你娘子。”
“哦,哦。”瞿景箐把最后一口团子塞进嘴里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接我娘子。步大哥,你是跟我回去还是留在这儿?”
步元敖愣了愣,有些犹豫。
蔚蓝为他添了些粥,“步爷,吃些咸菜,免得烧心。”不喜欢甜食的人吃了团子该吃些咸东西。
“我……留下。”
他要留下,就算掉落在地狱的最底层,他也想望着她。
闵澜韬微微一凛,什么都没说。
他该让元敖走,可是却狠不下心。他明白的,元敖……在用最痛苦的方式慰藉着自己的心。
随他吧……他能补偿他的仅只这些而已。
不放手!即使蔚蓝想起了一切他也不放手!
第50章
闵澜韬背起竹篓,望了望阴沉的天,又看了看身后正在准备和他一起出发的蔚蓝。
“天好像还要下雨,”他皱眉,淡淡瞥了眼堂屋里的步元敖,不愿意他和蔚蓝留在家里,又实在心疼她。“你还是别去了。”
“不,我要去。”蔚蓝甜蜜的固执着,走上来拉住他的手,“我不累的,我要陪你一起去。”
步元敖抬起眼看天上厚重的乌云,慢慢握起拳头。
蔚蓝回头向他笑着说:“步爷,我和相公去采药,午饭已经放在灶台的纱罩里了,记得按时吃。”
步元敖微微点了点头,直到闵澜韬拉着她的手走出竹篱,他才转动了眼光,看他们的背影,她在笑,时不时还摇动一下和闵澜韬拉在一起的手。
他靠在身畔的桌子腿上,不去理会心的又一阵抽痛。
看着她的笑脸,有些欣慰,毕竟她过的很好。还有些酸楚,更多的是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这么多情绪混杂一起,成了空虚和苦涩。
院子外边响起了远远的语声,他有些烦躁,闭起眼。
脚步声果然向这边来了,来人在院子外沉默了一会儿才无法置信地喊了一声:“姑爷!”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这个女人也不看清楚就乱喊什么。他眯了眯眼,院子里是夫妻二人带着一个二三岁的孩子,那个妇人一脸的惊喜,她丈夫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这就是四小姐的相公,步爷呀!”她推了丈夫一把。
丈夫张大嘴,也喜出望外地看向他,“步爷!”
步元敖缓缓站起身,盯着那妇人看,“香铃?”很多年不见,他不太确定。
“姑爷,是我呀!难得您还记得我!您怎么在这儿?四小姐好吗?”
步元敖僵了僵身子,姑爷?叫他么?
香铃显然误会了他的沉默,表情一垮,“是不是小姐的寒毒一直没好,您带她来找闵神医?”
步元敖垂下眼,微微一笑:“她好了。“
香铃松了口气,有些激动:“小姐和您一起来了吗?”
点头……也很艰难。
香铃却因为他的肯定而欢腾不已,眼睛已经开始搜索起来:“小姐呢?小姐呢?”
“她……和闵澜韬采药去了。”他淡漠地说。
香铃一愣,和同样意外的丈夫互相看了一眼。
步元敖还是坐在凳子上不说话,香铃的丈夫也不太说话,只老实地抱着孩子坐在墙角,时不时因为妻子的话点点头,笑笑,孩子在他的怀抱中迷糊睡去。
也许香铃也发现了异样,不太询问他和蔚蓝的情况,只是为了不显得那么尴尬而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步元敖默默的听她说,无论是谁,无论说的是什么,只要能扰乱他的思绪就好……他发现,他比独自一人时好受多了。
“……当初要不是小姐给了我一笔钱,我和相公怎么能过上如今的日子?……我和相公开了家小饭馆,以前夫人请名厨到府上来教小姐的时候,我也跟着学了些呢……我的孩子样样好,只是不肯说话……”
步元敖听的断续,他不需要内容,只是需要声响。
终于香铃的话戛然而止,静了会儿才是百感交集地喊一声:“四小姐!”
步元敖抬起眼,看见香铃哭着跑出去抱住刚回来的蔚蓝。
蔚蓝被动地让她抱着,吓了一跳却没挣开,因为她感觉到这个还没让她看清相貌的少妇是诚挚的……被她抱住的感觉……有些熟悉。
闵澜韬慢慢皱起眉,应是以前蔚家的仆役吧?一切和蔚蓝过去有关的东西都让他讨厌!或许……是因为害怕。如果有一天,蔚蓝想起了一切……他幽幽地看向正在看着蔚蓝的步元敖,她真的会不怪他吗?
香铃擦着眼泪,终于感觉到异样的松开蔚蓝,当看见她微笑却无措的表情时,香铃慌了,惶恐地回头看步元敖,又转回来看蔚蓝。
“姑爷……”她求救似的喊。
步元敖的嘴角轻轻一挑,带出满满的苦涩,他用下巴一点眉头皱得更紧的闵澜韬,“他才是你家小姐的相公。”
香铃身子一颤,完全愣住了。墙角坐着的男人也瞠目结舌地抱着孩子站起身。
蔚蓝皱起眉,仔细的端详着香铃,“你……”似乎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
“小姐!你把香铃都忘了吗?”香铃又哭起来,眼神却更疑惑了,步爷穿的那么好,小姐却穿的那么简朴,而且……和小姐一起回来的男人是小姐的相公?为什么步爷会说那么奇怪的话?这些都是一直以来就认为小姐嫁给了步爷的她无法理解的!
“香铃……”蔚蓝看着她使劲的想,最后还是抱歉的一笑,“夫人,你认识我的吧?对不起,以前的事我想不起来了。”
香铃脸色惨白,“别叫我夫人!小姐,我是你的丫鬟香铃啊,香铃!”
“够了!”步元敖站起身,冷声打断香铃的哭叫。“你不是来找闵澜韬看孩子的病么,其他的……别说了。”
就在蔚蓝努力回想的一瞬间——他突然害怕了!如果她真的想起一切,想起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她还会有这么明媚的笑脸吗?还会有这么无忧无虑的神情吗?
他……不是只期望她一直开心的活下去吗?
很多他想不开,放不下的事,就在离记忆最近的时候豁然开朗了。
怎么才是对她最好的,他知道。他……愿意放手了。
闵澜韬震动地看着他,又慢慢地垂下了眼。或许步元敖打他,骂他,甚至在蔚蓝面前把一切都说出来,他反而会好受些。
“孩子……怎么了?”他极轻的叹了口气,问一脸茫然的香铃。
五年里,他担心步元敖发现蔚蓝的存在,怕蔚蓝在没爱上他之前就想起了步元敖。她爱上他,他更怕她离他而去!如今……他的心丝毫没被救赎,反而被负疚感压的更重了。
拥有蔚蓝,拥有蔚蓝带给他的幸福,这就是代价。
闵澜韬把孩子带入内室诊治,蔚蓝在厨房里忙活着大家的晚餐。步元敖一脸冷肃地端坐在凳子上,拿定了主意,他再不颓唐。
他不必再无奈的远望着她,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她挡住一切痛苦的回忆,就是……离去。就如同……就如同当初她决意牺牲自己而交换他的生命。他愿意用他的痛代替她的痛!
“香铃。”他看着她,他眼里的肃穆让香铃不自觉地站直身子,垂首侍立。“别扰乱蔚蓝……她现在过的很好。”他小声说,却不减威严。
“是,姑……步爷。”香铃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步爷为什么这么吩咐她,但她懂的,步爷是为了小姐好。
“如果她问起你,你不要告诉她有关蔚家,有关……我的事。就让她无牵无挂的待在闵澜韬的身边。”
香铃抬起眼,不知道为什么,步爷这么吩咐她的时候,她感觉心很难受,为步爷难受。“步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行么?”
步元敖沉默了一下,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他再不回首从前了。
摇了摇头,他拒绝说起往事。只要她过的好,就没有往事了,不需要有往事!
香铃走进厨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小姐,我来帮你。”她帮她一起挑菜。
“别叫我小姐,叫我蔚蓝或者闵嫂子都好。”蔚蓝向她笑,虽然想不起她是谁,熟悉的感觉还是在的。
“小姐……”香铃挣扎了一下,蔚蓝或者闵嫂子,她实在都叫不出口。“你一点儿都不好奇过去的事吗?”她并不想违背步爷的吩咐,也不想扰乱小姐现在的生活,她只是忍不住,难道……那么深爱步爷的小姐,真的能把同样深爱她的男人忘的那么彻底吗?
蔚蓝淡淡的笑了一下,“香铃,”她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现在可曾有人因为失去我而难过吗?”
香铃一凛,有,真的有,而且近在咫尺!但她不能说,说出来,她太对不起步爷。虽然他不说,她也有些猜到了,小姐因为生病而忘记了他,却过的很幸福,所以,步爷……
“没……没有。”
撒谎就撒谎吧,只要小姐过的好,她含着眼泪笑了。
“那便是了。”蔚蓝的笑好像把阴沉的天气都照亮了,香铃的心一绞,隐约的,她体会了些步爷的痛。“我何须想起过去,现在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嗯。”香铃死死的忍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