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欣赏
首页 > 佳作欣赏 > 浏览文章

女心理师(上)(2)

编辑:admin 日期:2017年12月12日 浏览: 加入收藏
原始人n95医用防护口罩一次性口罩
一呵n95医用防护口罩儿童独立包装
三年陈艾草家用熏消房间纯艾灸条
强力杀菌N95
儿童N95口罩
三年陈艾条

 


 第十一页

    “我需要知道详细的情况,你的话让我不大明白。”贺顿说。

    “你不会明白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会明白。我坐着飞机到这里来,就是想让你帮我搞个明白,这样我回去之后才能比较明白。”李芝明说。

    真是越听越不明白。好在李芝明的情绪渐渐平稳,事件真相如同嶙峋礁石,渐渐浮出海潮。

    李芝明的丈夫叫乌海,是高中同学。高中是最容易发展出爱意并结出果实的阶段。李芝明和乌海彼此都在较劲,你优秀我比你还要优秀。这样,他们就双双以第一志愿考上了大学,李芝明读的是医学院,乌海读的是师大中文系。上大学之后,两人关系就公开化了,亲友们也都很赞成。

    毕业以后事态的发展,乌海凭借出众的组织能力和口才,还有一笔好字和一表人才,被选拔到政府机关。几年以后,乌海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市委副书记的秘书,李芝明也在医院当上了主治医生,两人完婚,婚后两人如胶似漆。正当乌海在秘书的位置上如鱼得水之时,他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乡镇锻炼。待到他在下面完成了公务员最难提升的正处这个阶段,到了县委书记的位置,正好碰上了选拔市级年轻干部。条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要有基层工作经验,乌海以压倒优势进入了市领导班子,成了最年轻的副市长。

    七天之前,丈夫到远郊县视察工作。这一天大雨,李芝明做饭的时候开着电视机。厨房里,有乌海特地为李芝明安的一个小屏幕的液晶电视,说是让李芝明做饭时不至于无聊。

    油锅迸溅,李芝明没有听全本市新闻的播报,只是一回头看到丈夫的英俊面庞,正在一家鸡场视察禽流感预防事宜,雨水在他的脸上像涂抹了一层油,让有棱有角的面庞更见坚毅果敢。李芝明对着油锅莞尔一笑,觉得自己当年真是慧眼识珠,在一大群青萝卜似的小伙子中间相中了乌海,如今他长成了人参。新闻跳到了其他条目,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燃气灶旁有一卡通造型的壁挂电话,也是为了家人密切联系特地安设的,省得烹炸时听不见电话铃响误事。

    是乌海打来的。他说,雨太大了,山路很滑……话还没说完,李芝明就说,那你就在鸡场住下,明天再回来,安全第一。乌海说,你怎么知道我在鸡场?李芝明说,电视都报了,你小心把鸡瘟带回家。乌海说,放心好了,我们都消了毒,连眼睛都点了药,没问题。李芝明说,原来以为你回来吃饭呢,我特地给你做了苦瓜。乌海说,留着吧,我明天晚上吃。

    这就是乌海留给李芝明的最后一句话。到了夜里两点,电话铃突然响了,领导干部家里,就怕这种突如其来的夜半铃声,简直比恐怖电影还要惊悚万分。不是炭窑崩塌就是山洪暴发,再不就是踩踏死了人或是瘟疫流行,总之没有好事。李芝明抓起电话,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乌副市长他不在家……期望一句话就把来电打发了,睡意蒙眬的她还可以继续入梦。

    对方非常清醒,小心翼翼地说,我就是找您。

    李芝明说,你是哪里?直到这时,她还以为是医院有事。

    我是市府办公厅小孙。

    李芝明和办公厅的小孙很熟,但小孙的声音异样陌生。

    有什么事吗,小孙?李芝明知道这是明知故问。如果没有事,小孙岂敢半夜三更把电话打来。

    是这样的,大姐,您不要紧张。乌副市长他出了点车祸,现正在抢救中。你是不是赶快到现场来一下?本来市长要亲自给您打电话,他现在正守在乌副市长身边,指挥医生全力抢救,就让我给您通报这个事情,大姐,接您的车马上就到您家楼下,您一定要保重啊……小孙结结巴巴地还说了些什么,李芝明已经听不见了。她只记住了车祸和全力抢救,知道凶多吉少。

    “我打算大闹追悼会,让乌海身败名裂……”李芝明咬牙切齿地说。


 第十二页

    第二个来访者,已经开始下毒

    送走李芝明。平日候诊室里坐满默不作声的来访者,空气肃闷并充满粗重的呼吸声。今天,竟是出奇的安宁,一年轻女子带一小男孩,吹气如兰,静息等候。

    贺顿问文果:“下一位?”

    文果向孩子和年轻女子的方向示意。

    “哦,请给我你的登记表。”贺顿说。

    “不好意思,没有填。”女子站起来抱歉地说。贺顿敏锐地注意到了她所说的是“没有填”,并不是“还没填”。安逸的坐姿,说明她已经来了一段时间,有足够的工夫填写登记表。没填的唯一原因就是——她不愿意填。

    贺顿未置可否,文果觉察到了她的微嗔,为表自己工作缜密,把刚才说过n次的话又重复一遍:“填了登记表,心理师不用从头问起,其实你合算,节省了时间。”

    年轻女子面色微红:“不是不想填,是不认识那么多字。”

    心理师贺顿就算见多识广,也着实吓了一跳,不由得重新打量女子。长发披肩,身穿合体的黛青色职业装,领旁还扣着一枚金光四射的蝴蝶胸针。从哪个角度说,都是标准的白领丽人相,居然是个文盲!

    文盲就文盲吧,谁说文盲就不能来看心理师呢?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贺顿说:“好吧。不填就不填吧。请随我来,咱们正式开始。”

    女子身影未动,一旁的小男孩站起身,随着贺顿往心理室走。贺顿很奇怪,说:“你怎么进来了?”

    阿团说:“本来就应该我进来!”说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叽里咕噜地巡视心理室的陈设,然后很有礼貌地问贺顿:“心理师,我坐哪儿合适?”

    贺顿回了一句:“你先随便坐。”转身出了心理室的门,问文果:“到底是谁咨询?”

    文果说:“就是他啊,阿团。”

    贺顿说:“谁让他来的?”

    年轻女子赶紧站起身来说:“没有谁让他来,是他自己要来的。”

    贺顿说:“那你是他的什么人?”

    年轻女子说:“阿团是我们老板的独生儿子,我是老板的秘书。阿团要来看心理师,老板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是陪同阿团的……”

    原来是这样。

    贺顿重新进入心理室,看到雪娃娃阿团已经舒适地坐在了淡蓝色的沙发之上,因为腿短,脚跟够不到地面,悠闲地垂在沙发的边缘。袜子和裤腿之间露出一截胖胖的小腿肚子,好像两根奶油冰棍。

    贺顿哭笑不得。

    “我怎么称呼你呢?”贺顿按照对一般成人那样开了言。她一时吃不准面对这样幼小的来访者,该采取怎样的态度,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视同仁。

    “他们都叫我阿团。我的大名叫周团团。”阿团大大咧咧地说。

    阿团身上,有那种被宠坏了的孩子的随意。他们从小受到溺爱,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的人都有义务对他好。

    “周团团,你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贺顿决定称呼这个孩子的大名。有些许悲哀,因为这个小家伙出了钱,正确地讲是他老子出了钱。只要是客户,她就要郑重其事地对待。也许,这个孩子只是来寻开心呢!

    周团团意犹未尽,环顾四周说:“你敢保证,咱们的谈话是绝对秘密的?”

    贺顿一字一顿:“我敢保证,咱们所说的话,既没有人窃听,也没有人录像,它是绝对秘密的。”

    周团团这才放下心来,说:“那好吧,我就把自己的问题和你商量商量。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这样我不认识的人,我真不知道还有谁能无私地帮我。”

    一句话让贺顿坠入迷宫。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公子,有什么忧愁?有什么烦恼?

    不待她继续发问,周团团就凑近她,用极细小的声音问:“我的问题就是——请你告诉我,有什么法子,能不让外面这个我叫做阿姨的女人和我爸爸结婚?”一口特属于孩子口腔的带酸甜味的气息,茸茸地扑到贺顿的腮帮子。

    问题之严峻,连贺顿都不由自主地看了看紧锁着的房门。这屋子的隔音设备应该是不错的吧?

    “我爸爸和我妈妈离婚了,他们各自都有了第三者,我也没有办法……”雪娃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按说孩子是不应该有这样沉闷的气息。他那没有一丝皱纹的光洁脸庞,纵起了大块的痉挛。

    “我是他们的开心果,门外这个女人,是我爸爸的秘书,天天围着我爸爸转,问寒问暖的,把我爸爸给感动了。他们在商量结婚的事了。不知道如何阻止他们,我爸爸是一个脾气很暴的人,他要是看出了我想阻挠他结婚的意思,会完全不顾我的反对,更快结婚的。所以,我只能假装和安阿姨好,才能探听到他们的真实动向。我也不能和我妈商量这事,因为我妈要是一听我爸爸要结婚了,她也会加快步伐嫁人,我面临的形势就更复杂了。我只有求助一个外人,这个人能明白我的意思,还能帮助我解决困难,还得能保密。我所有的叔叔婶子大爷大娘姑姑姨姨舅舅们都不成,他们都是碎嘴子长舌头,我要是跟他们一个人说了,就等于跟所有的人说了,事就砸了。我从电视里知道心理医生就是帮人忙的,我就跟阿姨说要去看心理医生。阿姨现在想跟我爸爸结婚,可会讨好我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让阿姨把您今天上午所有的时间都预订下来了。她是用不同的人名定的,要不您这里的工作人员不干啊。所以,心理师阿姨,您不用着忙,今天上午所有的时间都是咱们的,您就帮我想个好法子,让门外这个女人离开我爸爸……我想了半天,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屋外的这个女人死掉。如果她死了,就不能和我爸爸结婚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已经开始给安阿姨下毒了……”


 第十三页

    第三个来访者,我是t,她是p

    午饭后。

    一个浑身散发淑女味道的来访者,端坐在沙发上,双腿紧紧地抿着,两个膝盖包裹在淡茄紫色的毛织长裙中,优雅地侧向一方,露出苹果般浑圆的轮廓。令人第一印象十分舒服的女性,大约三十岁年纪。

    贺顿看了一眼她的登记表,名叫桑珊。桑珊把表上每一项都认认真真地填写了,甚至连收入一栏都规规矩矩不厌其烦地书写了阿拉伯数字——“10000”。一般人通常爱偷懒,如遇这种情况,会简写成“1万”。

    桑珊的学历是“硕士”,籍贯是西北某省。前来咨询的理由“失恋”。

    桑珊基本上可以算作美人了。皮肤白皙,头发漆黑如瀑,鸭蛋脸上神情肃穆。只是双眼无神,像一台很久没有使用的坏照相机,完全没有聚焦的功能了。

    “你想说什么呢?”贺顿开场。

    “就是我在表上填的那个问题。”桑珊不愿意复述“失恋”这个字眼。

    “我知道你想起往事,一定非常难过。”贺顿回应。“只是我很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苦恼伤感。”贺顿继续重申自己的要求,态度坚定,口气温和。

    这种和蔼关切的态度让桑珊很受用,她把双腿伸展了一下,下意识地表达了自己预备向前走动的愿望。“是这样的,我和我的朋友……应该说早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是很亲密的近于夫妻那种……我不知道您能不能理解和原谅……”桑珊的脸微微发红,有些羞涩。

    贺顿当然明白了,因为桑珊的脸红,贺顿开始喜欢这个十分淑女的姑娘。心想那个抛弃她的男子也真太没眼力见儿,如今像这样中规中矩的女生已十分罕见。“我能明白。就是同居。对于心理师来说,这只是一个事实,我不会评判你们,不需要原谅。”贺顿挑明中立的态度。

    “谢谢您懂得我们。”“最近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贺顿特别强调了时间这个概念。对同居恋人来说,是什么让他们萌生了分手的意念?一定有强大的变化或是理由。

    桑珊冰雪聪明,所有的弦外之音都能听懂。她说:“我原原本本地告诉您。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也就不瞒您了。我们好了三年了,他是那种非常有魅力的人,我们彼此非常契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根本不用说话就都心知肚明。有时候,我都怀疑我们是前世姻缘,早就相识,只等着这一辈子再相厮守。

    “我知道你们感情很深厚,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痛苦?”贺顿回到最重要的问题上。

    “是这样。他们公司新来了一位老总,是跨国公司总部委派的,非洲和欧洲的混血儿,以前一直在法国公司任职,非常浪漫也非常狂热,对中国文化特别有兴趣。有些外国人很有意思,也特别简单化,如果他们对哪个异族文化有兴趣,他们就会想到联姻,好像只有娶一个异国的妻子或是嫁一个异国的丈夫,才能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国家,钻到这个文化的核心里面去。老总开始对我朋友展开大肆追求,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可以在上班的时候,以种种借口把他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纠缠不休。刚开始,我朋友把这一切都当超级笑话讲给我听,我们一起嘲笑外国老板的单相思。但是,后来事情渐渐有点不对劲了,老板许给我朋友更多的发展机会,并且赠送给他非常奢华的礼物。我们这些在外企工作的人,都是很务实的,如果你得罪了老板,你就很可能被炒鱿鱼,不需要任何理由。你昨天是命运的宠儿,今天就可能成了流浪汉。你可能会说,我们都是有经验有阅历有文化的人,失业怕什么?从头再来啊。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人往高处走,除了极个别的人可以为了尊严拂袖而去,大多数人在这种和老板的恋情当中,都选择了顺从。我的朋友对我越来越沉默了,我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有一天,他终于对我说,咱们分手吧。我说,这么多年来,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做。我的朋友说,你对我很好,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你不需要改变。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太多,如果要说改变,就是在我不在以后,你要多多保重自己。我说,你是要和你的老板在一起吗?他说,我还没有最后决定。说完,就拎起皮箱,预备出门。

    “我说,你到哪里去?他说,出差。我说到哪里出差?他说到杭州。我说,和谁一起去?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我说,和老板一起去。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知道他的头也不回,不是因为绝情,是因为愧疚。

    “也许分离能使人感觉到珍惜。他到了杭州之后,天天给我打电话,说他是如何地想念我。还说老板长得像大猩猩。

    “有一天,他对我说,老板今天到上海去了,那边有一个公务活动,晚上不回来。他说,我想你了。西湖边的风景是这样美丽,多年以来,我看到美好的东西就会想到你,我要和你分享。“这些话是很具有杀伤力和诱惑力的。我感动地说,你希望我做什么?他说,我希望和你一道欣赏西湖的荷花胜景,希望能和你一道吃一条西湖醋鱼,希望能和你偎依在乌篷船上听江南丝竹……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就说,你等着我。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对公司说我母亲病了,要我速速回老家一趟。转身去了机场。几个小时后,我们就在西湖边的茶楼上品龙井了。


 第十四页

    “晚上他和老板通了电话,老板说今晚不能陪伴他,希望他自己好好睡觉,做个好梦。我可以看出他对老板真的没有多少感情只有敷衍,但那边根本听不出这些微妙的语气,只顾一厢情愿地表达爱意。总算说完了情话,朋友对我说,到我的房间去吧。我就到了他的房间,很豪华的总统客房。我说,老板假公济私,给你这样腐败的待遇。朋友说,这是用私人的钱订的,和公司没有关系。我说,那就是和与你的深情厚谊有关了。朋友说,请不要这样说。我们见面的机会是这样宝贵,不要把宝贵的时间用来吵架。在如此美丽的地方,让我们留下美丽的记忆吧。后来,我们就非常缠绵地交织在一起,做爱不止……”

    贺顿静静地听着,这故事其实是很老套的,每一个热恋当中的人,都以为自己的经历惊天地、泣鬼神、独一无二,其实在心理师耳朵里,宛若旧磁带,已是n次重复。

    “后来呢?”贺顿问。

    桑珊说:“后来我们在倦意中依偎睡去,半夜时分,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因为我们把‘请勿打扰’的按钮揿下了,所以在门外是按不响门铃的,那个人就只有拼命地拍打门扇。我们惊醒了,朋友赤着脚跑到门前,问,你是谁?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我是你最亲爱的人,我知道你在等我。于是,不用朋友告诉我,我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他的老板。怎么办?那一瞬间,我们的大脑都死机了。然后又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开机。不管怎么说,第一件事,是把衣服穿起来,赶快把做爱的痕迹藏到我的箱包里。门外那人等得不耐烦了,说,你为什么还不开门?

    “朋友看了看我,我也正注视着他。我知道他很惊慌,因为他说过,老板并不知道他曾和女友同居,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这时候,我反倒镇静下来了。一是房间里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我无处可逃。二是我并不想逃跑,这是中国的土地,我什么都不怕。甚至,我还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该发生的总要发生,该知道的总要知道,我和老板是一对情敌,我要让老板知道我的存在。如果要决斗,我可以奉陪,不论是思想上的还是智慧上的比斗,我都自信不会输,当然,除了金钱……

    “这时候真用得着古书中的一句话,叫做——说时迟,那时快,别看心中翻滚了无数念头,其实也就几秒钟吧,因为屋外的猩猩已经不耐烦了,几乎要破门而入。

    “我们最后对视了一眼,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朋友过去打开了房门,大猩猩走了进来,看到了我,说:你好。我猜房间里另有一个人,果然,不错。

    “朋友对他说,你说你今天晚上不回来,我的朋友正好到杭州来,没有地方住,我就请她住下了。这是中国人的好客,怎么,你有意见吗?

    “大猩猩说,没有意见。不过,我既然回来了,她就应该离开。

    “朋友就对着我说,那么,请你离开。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很平静冷淡,想到这就是一个小时之前咬着我的耳朵和我海誓山盟的人,我心如刀绞。第一次看到他这副嘴脸,我狠狠地掐皮肉,好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并永远记住……”桑珊陷入深深的痛楚之中。

    “后来呢?”贺顿问。故事有点虎头蛇尾,本来以为有一番大打出手或是唇枪舌剑的恶斗,现在似乎草草收兵。

    “后来我就走了。拉着我的皮箱。然后我就在杭州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流浪。当然,我可以在饭店大堂里等待天亮,但是,我不能忍受对那房间里正在发生着的情景的想象,我知道他们会翻云覆雨,把我们前半夜演绎的场景再重复一遍,所不同的只是我换成了大猩猩,和风细雨变成了暴风骤雨……”

    桑珊再也说不下去了。创伤狰狞,永不平复。

    “后来呢?”贺顿循序渐进。

    “后来朋友跟我说分手。这一次,他没有伤感,也没有犹豫,很坚决。我说,是不是大猩猩给你难堪了?他说,没有。大猩猩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我说,这不是很好吗?朋友说,这不好。是我的错。我已经正式决定停止咱们之间的关系,我想到法国去,这些都是你穷其一生的力量达不到的,都不能给予我的。我们的关系再发展下去,不但会断送了我的幸福,对你也是耽误……我发怒了,说,你不要做出悲天悯人的样子,你好逸恶劳,你贪图富贵,你趋炎附势,你卖身求荣就直说,不必这样藏藏掖掖,你想嫁给那个法国老头子就嫁吧,用不着装出贞节烈女的架势……”

    桑珊把一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好像刚刚吃完腐物的豺。

    “等等,请你再把刚才的话语重复一遍。”贺顿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桑珊气糊涂了。

    桑珊说:“我说的是——你要嫁给那个法国老头子就直说吧,不要作出贞节烈女的架势!”

    贺顿如同遇见了鬼,说:“你说的那个老板是个男的?”

    桑珊说:“是啊。”

    贺顿说:“你说你的朋友是个女的?”

    桑珊说:“是啊。”

    贺顿说:“你还说你和你的朋友同居,还有性的快乐?”

    桑珊说:“没错啊。”

    贺顿说:“那你们是……”

    桑珊说:“我是t。她是p。女性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能达到性的高潮。”

    贺顿知道,t代表女同性恋中担当男性角色的一方。p是t的老婆。


 第十五页

    第四个来访者,要求清场

    下午第二个来访者有言在先,要求清场。

    张三被安排在今天下午最后来访。贺顿等候在心理所,四周空无一人。约定的时间是四点整,当时钟敲完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下穿一条铁灰色西裤,上着一件黑色休闲夹克,简单而随意。只是脚下的皮鞋出卖了他,那是一双意大利的原装高档货。

    “您好,我就是……张三。您是……”张三伸出手。

    “我是贺顿,心理师,也是这家诊所的负责人。我们通过电话的。苏三先生。”贺顿握住了他的手。

    “哦,谢谢您,贺老师,接待我这样一个挑剔的来访者。”张三说。

    “我们也要谢谢您对我们的信任。时间宝贵,咱们现在就开始吧,请随我到咨询室。苏三先生。”

    男子跟在贺顿的后面,不疾不徐地纠正道:“张三。”

    贺顿难堪,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对张三这个名字的拒绝,也许是对“苏三起解”记忆深刻,总之叫错来访者姓名这样的低级错误,在她很罕见,不由得十分尴尬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充满歉意地说:“实在是不好意思,苏……不不,张三先生。”

    男子倒是很大度,说:“不过是个假名字,代号而已。您如果改不过口来,就叫我苏三好了。无所谓的。”

    贺顿实在怕自己再呼错了,那样在访谈中很丢脸并且影响疗效,不如现在就坡下驴,于是说:“如果您真的不介意,我就叫您苏三先生了。”

    男子说:“好啊。戏剧中的女苏三一出场就背着枷,幸好结局还不错。但愿我这个男苏三也有好运。”

    苏三和贺顿双双落座。还没轮到贺顿开口,苏三就说:“我知道你们是要严格为来访者保密的。”

    贺顿说:“是这样。”

    苏三说:“如果你有一天在大庭广众之下碰到了我,你会保持应有的陌生感吗?”

    贺顿说:“什么叫应有的陌生感?”

    苏三说:“就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一样。”

    贺顿说:“我可以保证就像从来没有见过您一样。”

    苏三说:“如果我给你发奖牌佩戴勋章或者是审问你,近旁并没有他人,你也会恪守这个原则吗?”

    贺顿说:“会的。出了这间房子,我就不会认识您。当然了,除了你要违反法律,伤人或是伤己,那我就要举报了。顺便说一句,我似乎并没有可能得到奖牌或是勋章,接受审问,好像也没有机会。”

    苏三意味深长地说:“山高路远,江湖阔大。不要那么绝对。好,我相信你。”

    贺顿说:“广州一直在下大雨,我还怕航班不正常,您不能按时抵达。”

    苏三愣了一下,说:“噢。大雨……是的,广州大雨。现在的航班不怕雨,只怕大风和雷电。”

    然而贺顿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苏三对这个问题的隔膜。这种隔膜只有一个解释——苏三不是来自广州。但这也似乎并不特别重要,一个连名字都可以随意改换的人,还有什么不可以涂改?

    好了,开始吧。

    “你到我这里来,又做了如此周密的保密准备,您被什么所困扰?”贺顿问。

    苏三说:“我想解决说话的问题。”

    对于这位以前是张三现在是苏三的问题,贺顿设想了很多种,却没有想到如此平淡无奇。“您说话有什么问题?”贺顿问。

    “您看我说话有什么问题?”苏三反问。

    贺顿不会上这个当,就说:“您有什么问题您是最清楚的,还是您来说吧。”

    苏三说:“中国中医有句古话,叫做‘望而知之谓之神’,我已经给了您提示,您应该略知一二才对。”

    这个苏三果然很难缠。贺顿说:“我不是神,我只是和您一道探索您的问题的心理师。如果您对我还有所保留的话,吃亏的是您。”


 第十五页

    第四个来访者,要求清场

    下午第二个来访者有言在先,要求清场。

    张三被安排在今天下午最后来访。贺顿等候在心理所,四周空无一人。约定的时间是四点整,当时钟敲完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下穿一条铁灰色西裤,上着一件黑色休闲夹克,简单而随意。只是脚下的皮鞋出卖了他,那是一双意大利的原装高档货。

    “您好,我就是……张三。您是……”张三伸出手。

    “我是贺顿,心理师,也是这家诊所的负责人。我们通过电话的。苏三先生。”贺顿握住了他的手。

    “哦,谢谢您,贺老师,接待我这样一个挑剔的来访者。”张三说。

    “我们也要谢谢您对我们的信任。时间宝贵,咱们现在就开始吧,请随我到咨询室。苏三先生。”

    男子跟在贺顿的后面,不疾不徐地纠正道:“张三。”

    贺顿难堪,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对张三这个名字的拒绝,也许是对“苏三起解”记忆深刻,总之叫错来访者姓名这样的低级错误,在她很罕见,不由得十分尴尬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充满歉意地说:“实在是不好意思,苏……不不,张三先生。”

    男子倒是很大度,说:“不过是个假名字,代号而已。您如果改不过口来,就叫我苏三好了。无所谓的。”

    贺顿实在怕自己再呼错了,那样在访谈中很丢脸并且影响疗效,不如现在就坡下驴,于是说:“如果您真的不介意,我就叫您苏三先生了。”

    男子说:“好啊。戏剧中的女苏三一出场就背着枷,幸好结局还不错。但愿我这个男苏三也有好运。”

    苏三和贺顿双双落座。还没轮到贺顿开口,苏三就说:“我知道你们是要严格为来访者保密的。”

    贺顿说:“是这样。”

    苏三说:“如果你有一天在大庭广众之下碰到了我,你会保持应有的陌生感吗?”

    贺顿说:“什么叫应有的陌生感?”

    苏三说:“就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一样。”

    贺顿说:“我可以保证就像从来没有见过您一样。”

    苏三说:“如果我给你发奖牌佩戴勋章或者是审问你,近旁并没有他人,你也会恪守这个原则吗?”

    贺顿说:“会的。出了这间房子,我就不会认识您。当然了,除了你要违反法律,伤人或是伤己,那我就要举报了。顺便说一句,我似乎并没有可能得到奖牌或是勋章,接受审问,好像也没有机会。”

    苏三意味深长地说:“山高路远,江湖阔大。不要那么绝对。好,我相信你。”

    贺顿说:“广州一直在下大雨,我还怕航班不正常,您不能按时抵达。”

    苏三愣了一下,说:“噢。大雨……是的,广州大雨。现在的航班不怕雨,只怕大风和雷电。”

    然而贺顿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苏三对这个问题的隔膜。这种隔膜只有一个解释——苏三不是来自广州。但这也似乎并不特别重要,一个连名字都可以随意改换的人,还有什么不可以涂改?

    好了,开始吧。

    “你到我这里来,又做了如此周密的保密准备,您被什么所困扰?”贺顿问。

    苏三说:“我想解决说话的问题。”

    对于这位以前是张三现在是苏三的问题,贺顿设想了很多种,却没有想到如此平淡无奇。“您说话有什么问题?”贺顿问。

    “您看我说话有什么问题?”苏三反问。

    贺顿不会上这个当,就说:“您有什么问题您是最清楚的,还是您来说吧。”

    苏三说:“中国中医有句古话,叫做‘望而知之谓之神’,我已经给了您提示,您应该略知一二才对。”

    这个苏三果然很难缠。贺顿说:“我不是神,我只是和您一道探索您的问题的心理师。如果您对我还有所保留的话,吃亏的是您。”


 第十六页

    苏三饶有兴趣地说:“我会吃什么亏呢?”

    贺顿说:“您的时间。您的金钱。还有您的感情付出。”

    苏三说:“贺老师您能猜出我有多少钱吗?”

    贺顿说:“我猜不出。”

    苏三说:“贺老师既然猜不出来,我也不便告诉贺老师到底是多少,省得把贺老师吓住了。”

    贺顿说:“苏三,你低估了我,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胆小。不过,从你刚才的话里,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的问题是金钱所解决不了的。”

    这话像弹片炸中了苏三的穴位。他说:“佩服贺老师一语中的,的确是这样。我刚才是在考验贺老师,看贺老师能不能解决我的问题。现在,我要告诉贺老师,你已经成功地经受住了我的考验。”

    贺顿说:“谢谢您给了我及格以上的分数。只是,苏三先生不必用宝贵的时间来考验我,还是集中在您的问题上。您觉得您说话有什么问题呢?”

    苏三正色道:“我平常说话没有什么问题,就像你我现在这样的对谈,我会应付自如,有时也很幽默机智,甚至是妙语连珠。但是,一到了正式的场合,我就会非常紧张,轮到我发言的时候,常常语无伦次……”说到这里,苏三现出很痛苦的表情。

    玄虚万千,却原来是个“发言恐惧症”啊!贺顿迅速作出了判断。不过,她也提醒自己,不要先入为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还是缓下结论比较稳妥。她说:“您指的正式场合是什么呢?”

    一个普通的问题,常规的问题,却让苏三陷入了极大的困境之中。他长久地沉默着。贺顿好生奇怪,这个问题那么难以回答吗?

    苏三斟酌了半天,才说:“比如和外国人谈判的场合。”

    贺顿说:“什么谈判呢?”她在想,如果是商务谈判,可能就是对金钱太敏感。如果是学术会议的争论,又当别论,也许和地位有关,也许涉及逻辑的表达和情感的分寸。

    苏三说:“比如有关国界的划分。”

    贺顿登时几乎晕倒。如果苏三先生神智正常,贺顿就要刮目相看。虽说心理师眼里人人平等,但心理师也是人,也会崇敬和畏惧。贺顿想,如果苏三先生所言不虚,能参与划分国界的讨论,这是何等的位置和担当!他就是曾走入这间心理室最重要的人物了。贺顿不能让思绪信马由缰,赶紧收束,说:“具体情形是怎样?”

    苏三下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心,既讨论自己的心理问题,又最大限度地隐瞒身份。他斟酌着说:“我会面红耳赤,想得好好的话会突然不翼而飞,手心会出汗,先是热汗而后是冷汗,最后完全是一种黏稠的液体,好像是血……古代有一种汗血宝马,奔跑的时候会从脖子上滴出血珠,我就是如此。”

    贺顿面对气呼呼的夫妻和颜悦色:“你们想来做心理治疗?”

    女子说:“原本是,现在不想了。”

    贺顿说:“为什么?”

    男子说:“没钱。我们俩都是下岗职工,生活很困难。这心理所也跟健身房和别墅似的,只有富人才享用得起。

    两人说着,就一前一后地向门外走去。贺顿说:“请留步!我还有话要说。”

    两人原地不动,却没有回来的意思。男人背着身说:“你有什么就快说。穷人什么都没有,只有时辰是自己的。”


 第十七页

    该说出真相的时候沉默,是一种卑鄙

    寻常男子,碰到老婆偷人这种事,不当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厮打到头破血流,那就是孬种。柏万福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饭店。在等候的那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他知道贺顿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宛若寒冰。原本他想用胸膛去捂,用手心摩挲,将冰核化为潺潺溪流,不想她还是自成一体我行我素。

    俗话说,蔫人出豹子。柏万福是个蔫人,可惜没有变成豹子,而是变成了一只兔子。一夜未睡,两眼熬得通红。如今,他一脑门子转的都是:他是谁?他和她认识多久了?他们今后会怎样?

    每个问题都似一柄钢叉,刺穿了柏万福的心脏,在火上慢慢炙烤。好在今天的柏万福已受过心理训练了,不能像一般的凡夫俗子那样处理奸情。他不断地对自己说:要冷静,先把事情搞清楚,再做决定。

    很费了一些周折,打听到了钱开逸的身份和住址电话。当然了,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要贺顿提供这些情报。作为有过失的一方,贺顿应该坦白交代。柏万福判定若是自己问询,贺顿也会原原本本地告知。但是,不。柏万福怀着一种自虐般的痛楚,亲自搜集有关信息。心理师的课程给了柏万福莫大的帮助,在某种程度上像侦探一样训练了思维和逻辑。随着有关钱开逸的资料越来越周全,柏万福的应对方案也出来了。

    约见钱开逸。

    “你是谁?”电话拨通之后,钱开逸发问。

    “我是柏万福。”柏万福义正辞严地说。

    钱开逸迅速搜索了自己的记忆,确信认识的人里面没有这个名字。就客气地反问:“对不起,我还是想不起您是谁。可以多提供一些信息吗?”

    柏万福深深地悲哀了。他知道在妻子和她的情人谈话中,贺顿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就好似他完全不存在一样。柏万福强压着愤慨感伤,说:“你应该知道我是谁。那天,在522房间门口,我们见过面。”

    “哦喔……原来是你。我知道,我们还会见面的。”钱开逸慌乱了一刹那,很快镇定下来。该来的一定要来,索性早点来。

    “请到那天你们喝茶的那家饭店。就在那张桌子上。”柏万福说完就放下了电话。在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斩钉截铁过,屈辱可以化为勇气。

    钱开逸本想说那个地方恐怕不合适吧?又一想,这样的场合也好,灯红酒绿,想来不能拳打脚踢刀兵相见。

    钱开逸从来没有正面见过柏万福,那天慌乱之中,也来不及细细端详。今天一见之下,可能是自己理短,反倒觉得身穿一身证券蓝制服的柏万福,血性与肃穆交织脸上,端坐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

    柏万福说:“说说吧。”

    钱开逸说:“是你叫我来的,该你先说。”

    柏万福说:“就说说你们如何认识的。你为什么要当第三者?”

    他目不斜视地说:“在应该说出真相的时刻保持沉默,是一种卑鄙。告诉你,我不是第三者。你才是第三者。”

    柏万福迸出一个字:“讲。”


 第十八页

    人害怕被遗忘,前提是我们要被人记住

    相识始自声音。

    广播电台要开一档直播节目,主谈心理话题。

    钱开逸是广播科班出身,咬文嚼字无可挑剔,但他没有心理学背景,在谈论某些深度话题时力不从心。从台领导到钱开逸本人,都懂得强强联手扬长避短这条金律——需选择另外一位心理学专业人士做搭档,以保证此谈话节目的收听率节节攀升。

    鉴于钱开逸是男性,另一位主播就只能是女性。寻找女主播,成了本节目开播的先决条件。按说偌大一个城市,挑个有心理学背景的女子,并不是太难的事情。钱开逸一旦开始操作,才发现绝非事先设想的那般简单。

    这天下午,他到新华书店去买书。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女声问道:“《幽谷伴行》在哪里?”

    《幽谷伴行》是刚刚上市的一本心理学译作,别看名字仿佛通俗小说,其实内容艰深佶屈聱牙。据说没有研究生以上的学问,休想看懂此书。钱开逸虽有此学历,但因为忙,还不曾看过。

    让钱开逸激奋的不是深奥的《幽谷伴行》,而是那个声音。妖媚中透着宁静,华丽中掺杂着朴素,流利而不黏滑,有力而不强硬……天啊,钱开逸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找的就是这样的声音。而且,它十分年轻,是带着露水和霜粉的紫葡萄,浆汁饱满吹弹可破。如今,年轻就是宝啊,特别是女声。

    钱开逸正准备回头一把抓住这个如鲸鱼般滑润的女声,不想手机恰巧响了。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正是齐台打来的电话。

    齐台急迫地说:“心灵七巧板的广告已经签了,下个星期,你这档节目必须要让大家听到。预告也已经发出去了,剩下的事,我就不多说了。你也是老同志了,心里有数。”

    隔着半个城市和无数攒动的人头,钱开逸确知齐台看不到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频频着头,说:“明白。下周。心灵七巧板一定准时开播。”都是干广播的,钱开逸知道所有的肢体行动都会在声音中有所暴露。如果他不点头,声音就不会传达出足够的尊敬和服从。老广播的耳朵就是雷达。

    待钱开逸完成了对领导的尊崇,回过头再来寻找那个石破天惊的声音,才发现它已潜入深水。

    人海茫茫啊!每一本书都是一道屏障,每一个脑顶都是一座山峦。那个声音用嘈杂成功地把自己掩埋了起来。只有一根稻草——《幽谷伴行》。钱开逸发疯似的掐住一个身穿红色马甲的服务人员说:“快!快带我到《幽谷伴行》那里去!”

    红马甲痛得直缩胳膊,愤愤问:“你到底要到哪去?”

    这也难怪。整座大厦有几十万本书,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哪里就准知道一本刚刚出版的艰涩的心理学专著呢!好在红马夹还是很负责任,克服疼痛引着钱开逸走到电脑前,开始按部就班地查询。在钱开逸度日如年之后,被告知通往“幽谷”的小径。

    钱开逸找到了存放《幽谷伴行》的书架子,看得出来原本挤得紧紧的书阵中有一道小小裂隙,可见是刚刚有一本书被取走了,但四周空无一人。钱开逸从书架上飞快地掠了一本淡绿封面的《幽谷伴行》,直向收款台奔去。很多人在排队交款,钱开逸从队尾看起,没有人拿着淡绿封面的书。钱开逸常做直播,头脑反应迅速,他不顾众人“别加塞,排队!一个个来!”的指教,径直冲到收款台前,大叫道:“刚刚可有人买了《幽谷伴行》?”

    款台姑娘一边手指翻飞敲着键盘,一边答道:“没见没见!又不只是我这一个地方收款,别处看看去!”

    一句话提示了钱开逸,他赶忙往其他收款台赶去。无论他怎样手疾眼快,那个沉鱼落雁的绝色声音,还是如同蝌蚪消失在水草繁密的溪流中。

    那个女声像沉没了的核潜艇般坚定地静默着,钱开逸几近绝望。他扩大了搜索范围,朝大门口跑去。

    他终于听到了声音。不是那个梦寐以求的女声,而是门口的安全警戒铃声大作,警卫很不客气地拦下他,粗暴地指了指他手中淡绿封面的《幽谷伴行》。钱开逸这才发觉自己没有交款,书上的隐秘磁条仿佛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不屈不挠地哭叫着。霎时众人的目光聚焦过来,钱开逸窘得不行,赶紧把《幽谷伴行》往保安手里一扔。对这书虽是万般不舍,也只有来日再说,目前寻人要紧。

    好在钱开逸始终是攥着书往外跑,并不是把《幽谷伴行》掖在身上的哪个犄角旮旯处,警卫就宽宏大量了,没把他算作恶意夹带,只当是粗心大意,扣下书之后,放他走了。


 第十九页

    到了大街上,更是一派枉然。人山人海汇成了声音的联合国。钱开逸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漫无目的,哪儿人多就往哪儿挤,东张西望地简直像个扒手。就在他几乎完全失望的当儿,突然那个如同天籁的声音在人丛中出现了。“……往西要到对面坐车……”

    虽然只是片言只字,钱开逸已能断定,这就是她!就是那个千载难遇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人球在向前滚动,他不禁骇然,仔细看去,才知道有两辆公共汽车进站。一堆站牌扎在一处,人群看到自己要乘坐的那辆车来了,就不顾一切地裹携着他人蜂拥而上。

    钱开逸看到一个瘦弱的女孩就要被众人拥挤到车上去了,她是那样的轻薄,好像一片被波涛吞噬的黄叶。钱开逸两手像游泳一样劈打着分开众人,不顾辱骂,冲到了公共汽车门前,此刻,那个女孩就要上车了,任何语言的交流都来不及,钱开逸伸出自己穿着皮鞋的右脚,狠狠地跺了那女子一下。

    “哎哟……”那女子大声呻唤,从车门的挡板跌落下来。

    这一声在别人耳朵里不过是被踩了脚的女子惨叫,敲在钱开逸鼓膜上便风华绝代。好了!就是它!万事大吉了!

    钱开逸笑容满面地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那女子从人群中艰难地挣扎而出,看来这辆车她是上不去了,愤愤地说:“你当然是有意的了。”

    钱开逸狂喜说:“您说得对,我就是有意的。要不是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我怎么才能和您说上话呢?终于找到您了,真是太好了。”

    直到这时,钱开逸才有机会看到这个有着极美妙音色的女子的真面目。她身材矮小,面色黧黑,五官淡而无奇,像一张答案平平的卷子,虽没有什么显著的错误,但也绝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一切都在循规蹈矩之中。衣服穿着很有品位,粉紫色的长裙将她裹住,一副巨大的香奈儿太阳镜几乎遮住了半个脸庞。

    “我认识你吗?”女子对钱开逸的回答大不解,摘下了墨镜,眼睛彻底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惨不忍睹。眼裂很小,眼皮厚到好像刚被注进了水,闪着朦胧的亮光。在这狭小眼裂和肿囊囊的眼皮中射出的视线略带惊奇。

    “不认识。您不认识我。正确地说,是您以前不认识我,但我们马上就会认识……小姐,我能请您喝杯咖啡吗?我不是一个坏人,您看,这是我的工作证,还有身份证,还有驾驶证……”钱开逸生怕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女子再跑掉,在自己的口袋里四处摸着,手里像抓着一把饼干似的攥满了证件,就差把钱包打开给人看了。

    那女子看来见过些世面,微笑了一下,让钱开逸安心了不少。女子说:“你找我,有什么要事吗?”她那富有魅力的声音特别加重了“要事”的“要”字,让一般人自惭形秽。

    好在钱开逸不是一般人,虽然年岁不小且未婚,但此次行动并不是泡妞而是事关工作,他振振有词地说:“有要事。很重要。关乎千百万人的头脑。”

    这可真不是吹牛,且不说广播的影响力非常巨大,单是音波能钻进那么多人的耳朵,难道不是关乎头脑吗!

    该女子并不为之所动,莞尔一笑说:“先生,人们基本上都认为自己的事情是重要的。其实,不然。在你认为是重要的事,在我并不重要。对不起,我下午以后是不喝咖啡的,会影响到我晚上的睡眠质量。而中国,一般的咖啡馆,并没有低咖啡因的咖啡。”

    一席话,把钱开逸噎住了。该女子说着挎上了太阳镜,这让她的面庞显得更加风平浪静,转身要走。

    钱开逸慌了,千难万险淘换出来的宝贝,哪能就这样让她溜走。他换了一种方式,指着该女子的小包说:“既然您不喝咖啡,我可以和您一道喝茶。您要是说茶里有茶碱,也睡不着,我可以陪着您喝矿泉水。”

    女子继续保持着优雅的微笑,道:“看来你是一定要和我喝点什么了。那咱们一边喝水一边说什么呢?我很想提前知道。”

    钱开逸说:“就谈谈您包里的东西。”

    女子扑哧一笑说:“我包里都是女人用的东西,想不到您会感兴趣。”

    钱开逸赶紧一本正经起来:“我不是对女人的东西感兴趣,是对您包里的书感兴趣。您有一本《幽谷伴行》。”

    女子惊讶:“你从书店一直跟踪我到车站?”

    钱开逸急忙分辩道:“不是跟踪,是寻找。我也很喜欢心理学,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女子说自己名叫贺顿。“祝贺的贺,顿就是巴顿将军的顿。如果你觉得太钢硬了,就是立顿红茶的顿。”

    “那么,可否告诉我您在哪里工作呢?是什么学历呢?”钱开逸继续追问。虽然这样穷追猛打是不礼貌的,但为了工作,只有单刀直入。


 第二十页

    贺顿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当然是一个非常正当的问号。钱开逸慌不择言说:“因为我需要你。”

    这话太暧昧了,贺顿回答:“可是我一点也不需要你。”掉头而去。钱开逸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赶快抖擞三寸不烂之舌,说:“是我的工作需要你。这份工作将让你触摸到千百万人的心灵。”

    此话有夸张,但基本属实。《幽谷伴行》是影响人心的著作,想来该女子会对人心独有所钟吧?钱开逸祭起“人心”这把钥匙。

    “人心”变成比钥匙更有力量的钩子,把贺顿的脚步绊住。她转身告诉钱开逸自己正读着心理学课程,也有过实践经验,的确对“人心”大有兴趣。

    街旁正好有一家小店售卖冰水,两人坐下。“好极了!”钱开逸不禁叫出声来。有理论有临床,再加上这条好嗓子,天造地设就是嘉宾主持的材料。

    贺顿面对着钱开逸的惊呼,不疾不徐问道:“我的资料您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婚姻介绍所登记,所需要的项目也不过如此。我可以知道您的目的吗?”

    钱开逸兴奋地说:“我们现在需要一位嘉宾主持人……”

    “让我做主持人,有没有搞错?我的形象实在不宜出镜。”贺顿惊奇地扬起了一侧的眉毛,这使她的脸有了丑女的生动。

    “我是广播电台的,不需要相貌出镜,只需要声音出镜。这一点,您尽管放心。”

    贺顿说:“我放心什么?好像我答应了似的。”

    钱开逸于是摇唇鼓舌,大肆宣讲这档节目的重要性,又说到国人心理健康的紧迫感,让心理学以更优雅更广泛的方式走近大众……简直是经天纬地的事业。贺顿很安静地听着,插话道:“这些您就不必多说了,我是学这个专业的,知道所有的重要性。”

    钱开逸抓住时机说:“我们就是要找一位专家,您健康了,这是您的幸福,但您不能不管不顾别人。我能知道您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贺顿两只眉毛都跳了起来,说:“这已经超过婚姻介绍所要了解的情况范畴了。”

    钱开逸说:“台里对主持人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我需要知道更多的背景资料。”

    贺顿说:“请记住我并没有答应过你什么。”

    钱开逸说:“当然,您还没有答应我,我可以等待。但我不想等待的时间太长。从您的角度考虑,这也是一个双赢的项目。我看您还很年轻,当然希望能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无论您做什么工作,都希望人们记住贺顿这个名字吧?顺便问一句,贺顿是你的笔名还是真名?”

    贺顿用小勺搅着矿泉水,无论怎样搅动,矿泉水依然纯粹地晶莹着,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因为你的名字会反复出现,我希望它好记并且有韵味,当然,也要有力量,在念出它的时候,响亮,有节奏感。”钱开逸说。

    “我叫这个名字已经多年了。身份证上不是这个名字。”贺顿眼光坦诚地盯着钱开逸。

    “你就用这个名字好了。贺顿,很洋气。你当了嘉宾主持,就会有无数的人无数次聆听到贺顿这两个字。人们都是害怕被遗忘的,但前提是我们要被人记住。”钱开逸说。

    那天下午,他们一共喝掉了四瓶矿泉水,当然主要是钱开逸喝的,因为职业习惯,他在说话的同时,需要不断湿润喉咙。贺顿基本上没说话,只是架着二郎腿,小口饮着矿泉水,凝神静气地听着。当她不开口说话的时候,真是乏善可陈,但她的整体气质很有修养。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像有光芒突然闪出,整个人蓬荜生辉。

    “我很想知道,你这样不辞劳苦地找到我,游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贺顿郑重发问。

    钱开逸说:“我苦口婆心跟你说的都是理由嘛!”

    贺顿说:“这还不足以说服我。”


胡姬花古法6.08 l/桶压榨花生油
流行黑茶色女泡泡天然无刺激染发剂
爆款礼盒】优乐美椰果奶茶杯装15杯
胡姬花花生油
植物染发膏
优乐美奶茶
分享按钮
网友评论:
 本文共有0条评论
装备
登山包
冲锋衣
登山鞋
睡袋
帐篷
炊具
正品旗舰店套装超轻全碳素羽毛球拍
瑞兆杰斯户外折叠露营椅子钓鱼凳子
压缩一次性洗脸巾纯棉洁面无菌包装
碳素羽毛球拍
户外钓鱼凳子
纯棉洗脸巾

★ 柳州人的休闲生活!★

美丽龙城© 2000-2022 版权所有

桂ICP备09010036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