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财富(2)
冰咖啡来了。杯子裹携着凉气,四周散发着飘渺的云雾。郑玉朗又叫了几样小点心以充便饭,打算吃了就到医院去。
“委屈你了。今天只能这样凑活了。”他很抱歉地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讲清楚。”毕刀抱着手。大有不说清楚了就绝食的意思。
“不管事情是个什么结果,我都一定会同你讲清楚。只是,不是今天。一是三言两语说不明白,二是马上就要到医院停止探望的时间了。虽说老头子那儿有点特权,也不好超时太多。”郑玉朗率先站了起来,这不符合绅士的风度,但他顾不了那许多了。至于毕大夫吃得饱不饱,他也不关心。
现今的女士崇尚减肥,整个世界都崇尚轻。
毕大夫只好说:“好。”就起身。一连串的安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倒要看看曹家玩的什么机关。
的士停在翠柏森森的院落之前。
斗拱飞檐。岁月把阴凉处的石板镀上城市罕见的青苔,走廊像街巷一样宽大,显示着当年的建造者奢华的王者气派。
这是外国人在大约一个世纪以前,用庚子赔款修起的医院。夕阳中,古典式的轮廓清晰如铁。时光的流逝使它破旧,平添了些许和蔼的温情。
他们走进高干外宾部。长长的甬道铺着深可陷人的地毯,竟把医院素有的消毒水气味也吸附掉了许多,朦胧渗出豪华宾馆的气氛。
走过一间间病房。门都关得紧紧,毫无声息。病房的门把手都是黄铜的,像一只只豹眼,炯炯地瞪着来人。
到了。
推开门,病房里只开了床头灯,撒着均匀的光晕,给开着空调的病房清冷的空气,注入了淡淡的暖意。一位须发洁白的老者,趿着软底拖鞋,缓缓地踱着方步,很有规律地在地毯上走动着。
听到人声,老人低吟了一句:“来了。”依旧不停歇地走自己的路。
毕大夫和郑玉朗站在一旁,看老人若无其事地走着,口中呼出的气流,把一根很长的白眉毛,吹得飘飘欲飞。一边走,老人一边很有韵律地念叨着:“918……9 19……”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几十年前毕兰送曹末生回她家时的压抑感,重又鲜活地莅临。
她原以为老人走到1000步的时候就会停下脚步,没想到曹老全不受习俗制约,到了那个整数,依旧不紧不慢地把地毯趟出两道浅壕。
曹老的威严就在这沉默中渐渐生长。他明明约了你,你和他的女婿同时到达,他已经知晓了,却完全无视你的存在,一心一意地做自己的功课。
这是一种融入血液中的尊严的气势,它膨胀着,将两位中年得意的后生震慑,觉得自己萎缩起来。
老爷子顾自做着游戏,数到1100了,定住身,缓缓地回头,向他们和善地微笑。
那笑容中有一种很感人的天真。
毕刀以为他会说:让你们久等了之类的客气话。但她马上就知道自己错了。老爷子毫不感到内疚,让别人等着他,是他一生中最常做的事之一。他的笑容,是因为自己终于完成了走路的指标。
“你是末生的同学。很好,听末生讲到过你。”曹老的确已经很老了,皮肤的面积比躯体的实际面积大出许多,到处耷拉着丧失弹性的褶皱。他的牙齿不正常地洁白整齐,显然是假的了。假牙使老人的声音夹杂清脆的回声,使布满老年癍的面孔不真实。眼睛出奇的亮,尽管有早期白内障,从昏黄的瞳孔正中射出的光芒,还是有一种让你不由自主说真话的魅力。
“曹老,您好。看您气色还好,不知您得的是什么病?”毕刀关切地问。她开口就问病情,三分之一是出于礼节,三分之一是因为职业,还有三分之一,是为了掩饰自身的紧张。
“不要谈什么病了。我住在医院里,天天来人谈的都是病,烦了。谈点别的,外面的事。我喜欢和年轻人谈话。”曹老很干脆地打断了问候。
“外面?外面还不是一夭乱哄哄的。大家都像工蜂似的忙,为了名和利,打得头破血流……”毕刀说着,有口没心。如今大家都这么说,好像不这么说,就不了解社会似的,说的时候,自然把自己洗涤一清。
“我们年轻的时候……”老人的脸因为回忆显出光彩,老年癍也因充血愈发显出褐色。
完啦!
毕大夫哀叹一声,心想自己好倒霉啊!现在的时光,每三五年就可以构成一道代沟了,和这位老前辈(虽说他是同窗好友的老爹),只怕已有10代以上的隔膜。再说,毕大夫这一代人,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求学求职,自家吃过的苦,也足够教诲下一代的。渐渐增长的年龄,已使他们自己滋生出倾诉欲,哪里还耐烦再听别人痛说往昔!
好在曹老毕竟是多年的领导人了,即使在晚年,也能很节制地控制怀旧这个老年病,话锋一转,对着毕刀说:“孩子,你是否很喜爱文学?”
本来昏昏欲睡的毕大夫,没想到战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吓了一跳之后说: “喜欢看,不能写。我平常倒是经常写字,摞起来的篇幅可能比一部长篇还要长。但都是病历。”
曹老宽厚地说:“喜欢看,这就足够了。比如足球,当大伙说喜欢足球的时候,有几个人是真能上场踢的?能在现场看的都不多,还不就是对着电视机的一块玻璃就说喜欢?”
毕刀没想到老头还挺风趣的,而且思维敏捷,精神就聚集起来。
曹老又问:“看过多少世界名著?”
毕刀想了想说:“所有的吧。”
轮到须发皆白的老人吓了一跳说:“我搞了一辈子的文学,都不敢说这个话。”
毕刀自知失言,但话已然说了出来,她又不是轻易愿认错的,就硬着头皮坚持下去,不过绕了一个小弯,说:“您是大家,知道得愈多就愈谦虚了。我不过是个普通医生,图书馆里有的名著都看过了,再也找不出一本新的来了,所以就说这话了。记得有个哲人说过,已知的世界是一个圆圈的内部,未知的世界是这个圆环的外部。一个人懂得的愈多,他的未知的范围也越大。我是一个小圈圈,所以讲话就很随便了。”
老人听了毕刀的诡辩,宽容地笑笑。接着问:“你觉着名著怎么样?”
毕大夫想说,现在谁还看名著啊?但当着一个搞了一辈子文学的前辈,这样说就太伤他的心了,于是说:“名著当然是名著了。经过了几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光的淘洗,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过,看了都说好……”毕刀突然孩子气的笑了一下。
按照预定计划,今天的主角是老岳丈和毕刀。一直冷眼旁观的郑玉朗,觉得毕刀的这一笑,实在是没有道理。只有女人才会在这样严谨的谈话里,无缘无故地添加佐料。干大事业的男子汉,绝不如此掉以轻心。
毕大夫真的是走神了。“看了都说好”——“用了都说好”——那是一种像手指一样玲珑的捞面条的小工具,它的广告词就是这样写的。从理论上,你不觉得它有多么高明,但是它真的把面条都捞干净了,你就会觉得这句话很出色。不由自主地记住了,让它在这个严肃场合蹦了出来。
定下神,看到曹老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等待下文。毕刀慌不择言,说:“噢,名著……当然了,名著也是有缺点的啊………”
“哦?好。你说说看,名著的缺点。”曹老眼光一亮。
毕刀本是顺嘴说的,到了现在的份上,只有自圆其说:“名著,特别是比较经典的名著,大多成书于18、19世纪,那时候没有电影更没有电视。作家们写到森林草原就要大泼笔墨。要是写到皇宫宫邸贵族院落,您看吧,洋洋洒洒最少几千言。还有吃的什么穿的什么,复杂得不行。要是现在,只要附上一张彩色插页,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再幽深的古堡也能一目了然。包括我们的红楼梦也有这个毛病,一个大观园,费了多少笔墨。当然了,您可以说这是留下了丰富的历史资料,养活了一大批红学家。可上般读者看的是小说,不是读资料啊。这就是名著的缺点,或者说是名著的局限了……”
毕刀侃侃而谈。作为一个医生,文学哪里是她的特长。但事到临头,她一贯的主张是咬着牙先冲上去。
曹老很注意地听着,说:“一家之言。一家之言。”
毕刀心里窃笑,她哪里算得上是什么“之言”,不过是不想在郑玉朗面前露丑就是了。
曹老调整了一下坐姿。郑玉朗不失时机地走过去,在老人的肩胛处轻捶起来,手法之娴熟,可与旧日地主家的丫环媲美。
毕刀在内心深处不以为然,她觉得人类一切过于亲呢的举动,都不应在光天化日下进行。否则就有某种表演或是别有用心的味道。
老人很舒适地享受着晚辈的孝敬。毕刀就觉得自己错了。也许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对这种动作反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格外珍惜后人的关切。或者明知是假,也自愿当真。
之后曹老又问了几个问题,毕刀都恭敬地作答。但每个问题都是只答了一半,曹老就用手指轻点茶几,表示已明白,可就此打住。问题涉及天文地理文史哲,虽说不是根深,但摊子铺得很广。毕大夫模糊感到这好像是一场考试,但考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完全不知道。
她无所求,因此也不紧张。知道的,就拣着自己擅长的话,往外掏。总不能叫人太看不起了自己。实在不明白的,就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清楚。也不是她就特别地谦虚板正,而是长期的医学实践养成的习惯,接触的都是人命关天的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强不知以为知,是要用血来偿还利息的。
曹老飞速地转换着话题,显示出和他的年纪不相符的敏捷。但岁数毕竟不饶人,他很快露出倦意。
一直在旁洗耳恭听的郑玉朗,相机递上一杯淡茶,说:“爸,您休息会儿,慢慢说。没敢给您沏太浓的茶,怕您睡不着。”
曹老倔倔地说:“我不累。”
正在这时,门开了,身穿浆得笔挺工作服的护士走进来,态度很轻柔地说: “曹老的客人,能否让曹老早一点休息?”
毕刀心里早就巴望着护士来撵人,此刻忙不迭地站起来说:“曹老,您好好休养。我以后再来看您。”
曹老兴犹未尽,但体力实在不支,就不甘心嘟囔:“我感觉自己体力很好嘛,可他们总是来提醒我有病。”
大家微笑不语,对这种老小孩式的恼火表示充分的理解。
“你们怎么来的?”曹老关怀地问。
“打的来的。”郑玉朗说。
“这么晚了,怕不好叫车了。我让司机送你们一下吧。”曹老很体恤地说。
毕刀忙说不必。心想老头子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越是晚上,大街上越好打的。公车私车都上街拉客,满街蝗虫一般。
郑玉朗没说什么,一时间摸不清老泰山的心思。老人家平日是很反对用公家的车,给家里人接送客人的。今天这是怎么啦?
老人开始给他单位的管车人打电话。那边答应的并不痛快,意思是要是曹老亲自用车还好说,既然是别人,这么晚了,是不是……
曹老火了。别看干瘦的一个疯老头,一旦火起来,威严不减当年。那边就乖乖地说马上赶到医院来。
焦急的等待。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就像火车站送行的人们,只等火车鸣笛了。大家就有些尴尬。
“曹老,您找我?”房间门嘭的撞开,进来一位穿和尚领文化衫的五短汉子,全然不看客人,直冲曹老问。他的前胸印着“我没钱”几个拙劣的黑字,待他走到曹老身旁,就看到他的身后印着“想发财”。
“……是……啊。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婿。”曹老从朦胧中惊醒,说。
“噢噢,末生的爷们!听说多年了,一直没缘见,今个儿幸会幸会。我姓姚,叫我姚师傅也成,叫我姚老大也成。有事言语啊,要用车,跟我说。曹老廉洁,他叫我出车,是派车,我给您出车,是咱哥俩的事,您说是不是?”姚老大全然不顾医院的规矩,大声说笑。
大家同曹老告别。老人家勉力半站起来,扶着沙发的扶手,膝盖显得很软弱。衰老的气味像是用纸裹不住的油饼,散发出来。
毕刀以她的医学知识明白,衰老最先表现在从一个动作到另一个动作的过渡中。老人在他们面前不断地表现走路,也许不止是当官的习惯,可能是证明自己的活力。
“篮子,你确实是一个好孩子。末生在家常提起你。我很喜欢你。”老人由衷地说。
毕刀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们的朋友家里对我们的了解,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刻亲切。但这点头是什么意思呢?是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好孩子,还是说自己也很喜欢曹老呢?
当然都不是。但毕刀只有点头。
“假如我有了很多钱,你们知道我要干什么?”也许是看到了姚老大的后背,曹老突然很有几分天真地说。
郑玉朗当然知道,但是他绝不抢先说的。
毕刀傻乎乎地真费心琢磨,“假如您真有了很多的钱……”毕刀觉得很意外,这么老的一位老人了,而且还是我党的高级干部,似乎很淡泊金钱才对。钱对他还有多少意义?曹末生家住的是一套旧时的亲王宅院。北京城里上好的四合院,基本上都是贵人们的私宅。单是这套房子,就要值上百万元了吧?曹老离休前还有专门的奔驰轿车,现在也是随用随到的。祖国的名山大川,曹老都已携家眷游历过,一路上迎来送往,下榻于当地最豪华的宾馆,回来时拎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礼物。生了病可以住这样舒适的单间病房……老人还想要什么呢?以毕兰不算太狭窄的眼光看,钱对这样的垂暮之人,实在是没太大的用处了。
毕刀不止一次地想过,不但自己,就是曹老的女儿曹末生,拼上一辈子,也混不到曾老现在的风光。
如今的人们常说自己有了钱要怎样怎样,比如毕刀的儿子说有了钱就买一个屋子大的冰箱,都装满冰激凌。毕刀的另一个因了离婚而伤感的朋友就说,她要在某一日买下北京城所有的红玫瑰,然后在花丛中饮煤气身亡。毕刀对这一类的愿望一律表示尊重。她是医生。在某种意义上说,医生都是萨特存在主义的门徒。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病已经得了,你觉得多么不可思议,病也像钉子一样扎在你的身上了。一种想法就是一种疾病,一个人既然这么想了,他就一定有这么想的理由。
毕刀很惭愧地说:“我不知道您有了许多钱以后会拿来干什么。”
在回答完成的一瞬间,她突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这老头不会用最后的钱为自己造一座豪华墓地吧?”
“假如我要有了很多钱……”老人凝重地说,“我就立一个曹畏三基金。专门用以奖励严肃文学,扶持日益贫困的文学事业,出老作家的选集、全集。录制过去的音乐唱盘。比如抗日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各根据地的流行歌曲包括民间小调,现在抢救还来得及,要是再过几年就很困难了。淹没了我们对不起子孙后代……”神往和痛惜的神情,轮替出现在苍老的面庞上,暗淡的灯光隐去了邹纹,使这张脸充满了令人感动的虔诚。
毕刀为自己对一颗苍老灵魂的臆测而不安。
“得了吧!我的曹老!您前两天不是还说要是有了钱,先把咱的大奔修一修。不是我这人乌鸦嘴,专拣难听的说。今个儿拉的是您的乘龙快婿和尊贵的客人,我可要高度提高革命警惕。要是别人,说什么我也不拉了。那车的毛病您又不是不知道,弄不好要出人命的。您这会儿又说什么基金会了,再等会儿又该想起希望工程了。跟您实说吧,这该大修的奔驰就是您的希望工程,有了钱什么也别张罗,先修车!”姚老大的大嗓门把薄纱窗帘都拂动了。
“是啊是……车当然是要修的,基金会也要办,要办……”曹畏三老人突然像孩子似的不好意思。他的司机使他出了丑。
终于告完辞,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
坐进锃亮的奔驰230汽车,不想却比外面热得多。姚老大摇开车窗,说:“空调坏了。”
大奔颠簸地滑行起来。毕刀的屁股是坐惯了公共汽车的,至多也就是“面的” 的水平,一时觉得还挺舒适。郑玉朗皱着眉头说:“这车变速齿轮的毛病大。”
姚老大说:“行。是个行家。车也跟人一样,小病不治就攒成癌症了。车比人还不如,人还能讲点精神,练个气功什么的。车只有一招,就是出事。不定谁倒霉赶上翻车了呢。”
毕刀想,别的司机都不乐意说翻车,这个司机不怕。可总把翻车挂在嘴皮子上的司机,没准更怕。
毕刀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问郑玉朗:“你们两口子,折腾了我这么一下午连带一晚上,到底是什么事,你可还没告诉我呢!”
郑玉朗仿佛没听见似的说:“都这么晚了,先送你回家吧。”
毕刀不甘心,说:“你还是跟我讲清楚,我是个心里存不了事的人,你要是不说明白了,只怕我连今晚上的觉都睡不好。”
郑玉朗看着姚老大的后背说:“还是让末生同你谈吧。你们毕竟是老同学下。”
毕大夫还想问什么,一见郑玉朗双肘抱肩,正襟危坐免开尊口的模样,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了,就闭紧了嘴。
车里一时有些沉闷。
“到哪儿下,提前言语。我最怕到了跟前才说话的主儿。要知道北京城里的路口规矩大了,不是你想在哪儿停都行的。”姚老大吭吭哧哧驾驶着不大灵光的奔驰,在漫行道上开。一辆辆蓝鸟皇冠奥迪桑塔纳林肯卡迪拉克,从奔驰车的左侧飞掠而过。
姚老大安之若素,不焦不躁地缓缓打着方向盘,仿佛在耍一套太极功夫。
但老迈的大奔不争气,应声颤抖了一下,好像经过了一个炮弹坑。
毕刀回头看了看路,下了微雨,马路很平坦。浅浅的水滴像油膜镀在路面上,流淌着一道又一道霓虹灯艳丽的光斑,仿佛一匹暗淡的缀着团花的绸缎。
“喂!我说小姑爷,听老爷子讲,几个快婿中,就你的路子最野。怎么样?给咱打听打听,有没有愿意要大奔的主儿?我跟他换,8成新的桑塔纳咱就干!这个车,也就壳子还像那么回事,内里头都耗损完了,一个文化单位就没有钱修修。不过,可得快!趁现在这变速轮还站着最后一班岗。要是彻底趴下了,没有几万块钱,它是彻底转不起来的。再说了,老爷子都这个岁数了,要是哪天半夜里急诊上医院,突然车误在半道,我吃不了这官司。我一个当下人的,也想通了,要的什么面子?图的什么排场?左不过是个穷开车的,平平安安把主人送到了地方,这就是最大的面子!我也不管是什么牌子的车了,开着好使就行。人非草木,曹老对我那是没说的,我得对得起他。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们会有钱来修奔驰230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老爷子坐了一辈子的奔驰,不能叫他死在桑塔纳里。”郑玉朗冷冷地说。恰好这时驶过一处紫蓝色的广告牌灯箱,他的脸就显出潜水艇样的坚毅。
“你们接着聊吧,我到家了。”毕大夫说。